不久前振麟從上海來到廣東看望我,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我的心情非常複雜有高興有錯愕也有莫名的感傷,在車站旁的遊戲廳找到他的時候,我們沒有過分熱情的擁抱也沒有禮節性的寒暄只有簡單的相視一笑,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你身體好些沒有”這簡短的一句話包含了太多的關懷,在這死了都沒人管的社會,如果有一位朋友在你落魄的歲月也不忘關心你的身體,我覺得是可以欣慰的。
當晚我和他在旅館住了一夜,我和他雙雙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默默的抽着煙,我又聽到了他熟悉而壓抑的嘆息聲,多少年來那種沉重的聲音依然沉重。我打破了沉默說“怎麼又不做了?”他狠狠抽一口煙然後把煙頭像扔石頭一樣扔在地上才說“唉!做什麼都難,最難的是做人,我把老闆的侄子給打,雖然老闆不說什麼可我知道他已經不太歡迎我,拿熱臉去貼冷屁股還不如光棍點捲鋪蓋走人”他說得悲慘我卻聽得哈哈大笑,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滾,他側過頭茫然的看着我問“你笑什麼啊”看着這種表情,我剛平息一點的笑意湧上心頭這次我足足笑了一分鐘才停止,我指還在茫然的他說“你仔細想想,你那次進廠沒有和別人的打過架”他聞言也笑了。
我和他從零九年開始認識,那一年可以說是他人生以來最不堪回首的一年,起初他來廣東先跟着一位同學去了深圳。他同學在電話點說一個月有兩千多塊而且工作也輕鬆,剛出道的他輕易的相信同學的話,到了地方才知道被騙了,一間破爛的平方空氣中散發著惡臭,滿地是凌亂的衣服和行李。幾個人橫躺在單人床上看着不知寫着什麼東西的筆記本,還有個人在水龍頭邊洗着發黃的菜葉,他在心裡想“這就是工作兩千多的生存環境么?”同學熱情的跟他拉家常端茶倒水更讓他心生警惕,直到第二天同學拉着他說要聽成功人士講課,他才明白進了傳銷。然而此時的他身上的錢已經被同學以各種理由“借走”,身份證也被扣留,除了穿在身上的一套衣服,已然一無所有,在裡面整整待了七天才找到機會逃出來。 當他跟我講起這段經歷他的表情痛苦面上的肌肉都在微微的顫抖,我經歷沒錢而且饑寒交迫的日子可我無法想象他跟着人一大早在市場撿爛菜葉是怎樣的一種感覺,當他說到一些人想逃跑被抓住后抓着頭髮就牆上撞,撞得頭破血流拚命的掙扎震天的吶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抹乾臉頰上的淚水只能長嘆一聲“命運啊”
從傳銷窩點中逃出來輾轉到中山,他和當時進廠的想法一樣先求溫飽再談工資,時隔四年我們再次談起在吉倫廠上班的過往都唏噓不已,從床頭摸出煙點上,他哈哈笑了兩聲然後自嘲說“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慘,剛進吉倫沒有廠服我每天都是穿同一套衣服一連穿了十多天,有時穿得髒了也不敢洗怕第二天不幹,有幾次下雨衣服濕得滴水還是照樣穿着去上班,那段日子每當我回想雞皮疙瘩就會起來彷彿那套濕衣服此刻就穿在身上”我說“你慘的那一年我也很慘,剛下廣東住在親戚那裡受盡白眼迫不得已才進了吉倫這個黑廠,剛進去第一天我在廠食堂吃肚子溜圓溜圓的,並不是吃菜好吃而是在親戚那裡實在不敢多吃,何況煮的飯也不多。廠里放假時放假食堂不開飯,我只有躺在床上以減少體能以減少飢餓帶來痛苦”說著我嘆了一口氣,他也跟着嘆了一口氣,我調侃說“別人是心有靈犀,而我們卻是氣有靈犀”
傳銷似乎是一種詛咒到中山振麟依然無法擺脫它的糾纏,在吉倫廠我和他一起見證了一位理想青年被洗腦的過程,振麟和同住的宿舍叫小五的同事起初進廠還說過年回家買台電腦,可是不久他就經常走動各個宿舍說“完美”的保健品非常好,還用幾百塊錢買一大堆排毒養顏的保健品,其中跟手臂一樣粗的牙膏最為惹眼,振麟被騙過一次不勝其煩就經常來跟我合鋪,有次實在忍不住就把小五打了頓,小五被打后就變得老實多了,話也不多說還以為他被打怕了,誰知沒幾天小五把宿舍的另一位同事的電腦偷走卻說是振麟偷的,導致振麟被這有名無實的罪名折磨了很久,那段時間他的嘆氣聲比從小到大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還被茂名那幾個二流子堵在宿舍打了一頓。
他經來我宿舍借小說看,那種有切菜板那麼大足足六百多頁的網絡小說他竟然看一遍又一遍,現在我想他應該是想忘記一些東西。我忘他什麼時候逃出吉倫,他說他也忘,為什麼說是逃,因為他領到工資要自離那天在回宿舍的路上用一塊磚頭狠狠砸破當初叫人打他那個同事,砸完人風一樣的跑了,好勇鬥狠種子開始在他陰暗潮濕的心底里發芽,才有了後來每進一個廠都要和別人打上一架的慣例。
聊完往事我們又談起未來如何,他問我“你現在有什麼打算,繼續打工還是寫小說”我搖了搖頭說“我也不清楚,我一向是胸無大志得過且過,從沒有想過以後所以我經常窮得身無分文,這兩年所賺的錢都往醫院這無底洞里塞,等我身體好些再談理想吧,當生命受到威脅,什麼理想什麼愛情什麼人生都通通都是狗屁“ 他笑了笑說”你不是常跟說我死不了么“我一想也對,每次在電話或網上聊天時,他問我身體的狀況時,我都很光棍的說”死不了"想到此我心情也變得光棍起來,是啊!怕個球啊,人死臉朝上,不死萬萬年。
他語氣有沉重的說“我想過去混黑道,這樣半死不活的日子讓人感到人生的乏味,這樣的日子如果能活一百年一萬年也沒意思,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活幾年,哪怕最後被槍斃也值得”我沒有反對他的觀點,我也有這種的想法是現實社會給人種下叛逆的種子,我也曾有過假如當哪天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拿着刀殺幾個魚肉百姓的貪官也算是死有所值,可是當我站在高樓大廈之下,看着身邊穿梭而過的小車才感到身體是那麼的乏力,那是現實給我最直接的感覺。
那一夜,我和他一直談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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