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每日必飲酒,只有早餐一般不開飲。每頓滿滿一大杯,足有四兩整。酒過三巡,話也漸多,父親自稱酒時才思敏捷。我常對他說,這是酒精在作用,對它依賴過多,對腦細胞的殺傷力很大,有瞌睡為證。這時,父親就很不樂,說出一大堆飲酒的好處,酒足飯飽之後,如果沒什麼事,父親一般都會溜一圈的大馬路回來,就身心完全放鬆地窩在老式的手工藤椅里,戴上大大的黑邊框近視眼鏡,手握電視遙控器,常常是不停地更換頻道。有時,我就會打趣父親,說:“是不是有什麼特精彩的電視劇隨時都會趟掉,那樣你就吃了大虧了?以後隨着數字電視的普及,我們也會有好幾百個頻道可供選擇,那你不就握着遙控器一直按?”
父親握着電視遙控器常常是按着按着就停下來,這個台正在播放廣告,並不是什麼紅色經典之類的,怎麼不再更換頻道啦?扭頭一看,父親握着遙控器的右手大拇指停在了遙控器的上空還沒有按下去,卻在瞌睡顛倒,甚至鼾聲如雷,每次我都暗自竊笑不已。想起小時候,睡在床另一頭的我,夜裡常常被睡夢中老黃牛由遠而近的“哞哞”聲吵醒,才知道那是父親如雷般的鼾聲。父親寬寬的額頭,寬寬的腮幫,圓圓的臉,胖胖的身材,鼻樑上架着一副寬大的黑邊框眼鏡,乍看和某個領袖的模樣相像,而此刻正在瞌睡顛倒,感覺有點滑稽可樂。有時,我就專挑一些正在播放的近代戰爭片的頻道看,槍炮轟鳴,父親有時就會從瞌睡中忽然驚醒過來,然後精神抖擻地盯着屏幕不動,因為父親是個擁有十足的革命浪漫主義、英雄主義情結的人。對毛主席無比崇拜,對紅軍長征的革命史充滿神往和想象,對國民黨以及蔣介石充滿貶義和不屑。由於父親的這種情結,看歷史問題難免會有偏見,我們也會因此而時有爭論。我說政治都會有它的正反兩面,這是客觀規律,共產黨也不例外。歷史往往都是勝利的一方書寫的。然後,我就舉了一些反面的例子,加以說明,父親都會很激動地一概加以否定。偶爾,我也會故意去激怒父親,因為我覺得這個時候父親被激怒的樣子很可愛!對於父親那個年代的人,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父親的這種紅色革命情懷,或多或少也影響了我,我也本是個喜歡懷舊的人!
父親每天都要打瞌睡,就像每天都要喝酒,每天都要看電視一樣,有匪諜槍戰片肯定是首選。不喝酒打不了瞌睡,不看電視也打不了瞌睡,上了床瞌睡全無,打完瞌睡后就精神百倍,電視一看就是好幾個小時,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常常是一看一整天。父親常說,在他年少的時候,為了能看上紅色經典影片,有時走好幾十里路到公社去看,各大隊有輪流放映的時候,他是每逢必去,不管遠近。在那個年代,像我父親這樣的人很多,每次放映都是人頭攢動,女的梳着“麻花辮”,男的剃着“鍋蓋頭”。個個都看得激情澎湃,台詞唱曲也都學唱得有板有眼,有腔有調。《沙家浜》中的沙奶奶、指導員郭建剛,《智取威虎山》中的偵察員楊智榮,《紅色娘子軍》中的從丫環到黨代表的吳青華,《紅燈記》中的叛徒王連舉等電影中的人物、故事內容我都耳熟能詳,但基本上我都沒有看過,有的現在改編成電視連續劇,我倒看過一點,我比較鍾情於新聞和人文類節目。所以,對於看哪個頻道,我和父親常常都是不同的意見,當然,幾乎每次都是我爭不過父親,後來一直也就不打算和父親爭,在沒事可做的時候,就拿起《紅樓夢》或者《泰戈爾詩選》翻來覆去地“細嚼慢啃”。有時趁父親打瞌睡之際,偷偷換別的頻道看一看,或者在父親身上蓋件外衣,以免風寒驚擾了父親的瞌睡!
記得小時候,總愛坐在父親的身邊看電視,抱着父親的胳膊不放,因為喜歡聞父親身上的汗香味、烤煙味和油煙味。有時,拔弄幾下父親的乳頭,我和妹妹總愛說父親的乳頭是山裡樹上野生的兩顆黑蘑菇。我給父親起了一外號叫“忙忙香”,因為父親總是一個人在廚房裡像個陀螺一樣轉來轉去,忙完后,我和家人就能享受到香噴噴的飯菜啦!所以叫“忙忙香”。妹妹也跟着叫得起勁。有四道菜是父親的拿手菜,我和妹妹都愛吃得不得了。第一道是:水煮酸菜魚。麻、辣、酸、香味俱全,開胃又營養,是把川菜中的水煮魚和酸菜魚這兩道菜相融合。父親能把這道菜做得這麼好吃,也是因為我和妹妹以前帶父親上過好幾家大小川菜館,水煮魚是必點菜,酸菜魚也常點。第二道是:肥肉煎豆腐。豆腐皮的焦香味和肉香味融合又競相四溢。第三道是:蘿蔔絲煎蛋。不溫不火,香潤可口。最後一道菜是:紅燒豬肉。五花丁狀,干香不膩。冬天吃了很是溫補。父親常講他那個年代,見到肉就跟見到媽似的。曾和玩伴打賭吃下兩斤煮熟的豬板油,我就打趣父親,是不是那時看到豬圈裡的生豬也想撲上去咬兩口?父親聽后哈哈大笑。在外漂泊的歲月里,時常會想起父親做的飯菜,想起那慈祥的目光,操勞的身影,身上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是父親那濃得化不開的味道!
看着父親沉重顛倒的瞌睡,雖然看起來讓人感覺有點滑稽可樂,但是也常常讓我的鼻子一陣陣泛酸,有淚強忍。父親真的是老了,頭髮漸稀,為了這個家,付出了太多太多,而我至今都未曾好好回報他老人家。將近而立之年的我,不但一事無成,而且還遲遲不願成家,古人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就佔了兩全,其實我心裡不知有多麼想早點擁有自己的愛情和結晶,孩子新鮮活潑的血脈,那將會給父親帶來多大的歡樂啊!我是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來的。可在現實世俗中的我真是格格不入!我也不知道自己情歸何處?情將以何堪?
————2009年9月21日寫(鄺志仁)
————因受陳力嬌老師建議此文加入第三段由1270個字改成1800字左右
父親的瞌睡 標籤:父親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