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於二零一一年臘月初十仙逝,享年八十四歲。是為祭。
麥收前,正是棗樹揚花時節。父親圍着當院的那棵棗樹絮叨:葉子黃,不開花,完了,沒一點兒長勁。
麥收后,趕緊施肥澆水,還是不見起色。父親繞着當院的那棵棗樹絮叨:葉子還是這麼黃,結了點兒棗疙瘩,毀了,緩不起來了。
盛夏以後,連續下了幾場大雨,當院里的水存了好幾天,父親站在屋門前的台階上絮叨:澇梨旱棗,泡了好幾天哪受得了?死了,別指望了,活不了了。
父親說,俺有個感覺,你娘死了,當院的這棵棗樹怕是夠嗆。怕嘛來嘛,這下好,跟去了。
當院的這棵棗樹長了十多年了。當年春天村上來賣樹苗的,人們紛紛挑揀高大順溜的買。賣樹苗的收攤后,母親連絡剩下的樹枝當柴禾撿回家,看見這棵小樹根須齊全,就在當院里選了個高地挖坑種上了。當時也就半米多高,一年下來長到一人頭高。人們都說,桃三杏四梨五年,棗樹當年就換錢。從第二年開始,這顆小樹就年年開花,年年結棗。鮮棗給家裡的孩子們嘗鮮,醉棗給外出上學的孩子們解饞,剩下的給大人們蒸粘糕。
細想起來,母親可沒少在這棵棗樹上費心費力。年年鬆土施肥,年年開甲修剪,年年打葯捉蟲。本地棗樹極易生長一種叫“八角子”的蟲子,春天破繭而出,夏天幼而成蟲,秋天成蛹入繭,小營子吃棗葉、啃幼棗,破壞力極大,成蟲毛刺有毒,只要有汗毛的皮膚蹭上一點兒就奇癢無比。每年開春,母親都踮着小腳,繞着棗樹捉拿八角子,年年都成百成百地捉殺,從而保住了棗葉繁茂和棗樹結果。
細想起來,母親侍弄棗樹的精心,何不像極了撫養我們姐弟五人。父親年輕入伍,身負重傷,不能幹重體力活,一家七口打里打外全仰仗母親一人。跑州縣陪父親看病,下大田深翻土地,打草拾柴火,揚場簸簸箕,哪一樣也沒有落後。年近六旬,母親一個大秋還能捏拾豆粒上百斤;年近七旬,母親一個秋上還能撿拾柴火一小垛。
細想起來,母親一生勤儉持家,細水度日,相夫教子,睦鄰善友。母親一生漿織洗涮,不知用完了多少缸水;一生縫貼補納,不知用壞了多少枚針。年過六旬,母親還給外孫們縫衣做褲;年過七旬,母親還給姻孫縫製豬枕頭。母親大字不識,過節必給從未謀面的公婆上墳燎紙,默念先祖保佑後人;逢年必給老天爺焚燒厚厚的紙錢,期盼皇天降福臨祉。
細想起來,母親很平常,很平凡,做到了一個家庭婦女應該做的一切,盡到了一個賢妻良母應該盡的全部,就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養兒育女,操持家務,無欲無求,默默無聞。
母親年事已高,想念遠在外地的唯一一個孫子,夢中聽到孫子喊奶奶,癔而癔症慌忙下炕摔壞了胯骨。母親癱躺在炕上,執意躺在能望到棗樹的位置。開甲、施肥、除蟲,誰有空就支使誰干,一點兒也不糊塗。人們勸說她一心靜養不要多管閑事,可母親就認一個理:不結棗,孩子們過年回來就得吃瞎粘糕。
母親走了,棗樹死了;母親年前走的,棗樹轉年死的。望着母親的遺物和枯死的棗樹,我們淚眼婆娑,父親唉聲嘆氣。親戚長輩勸說,還有不死的人嗎,你們不用跟自個兒過不去;讓你爸爸好好活着,你們多盡孝不就得了。
我想,倒不如用棗樹的粗枝給父親做個拐杖,也好陪伴父親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