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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那面牆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2008年清明前的幾天,距離父親患病入住廣州南方醫院出來快一年了,不孝的我以工作忙為由,一直沒有回老家看看病中的父親。聽老家姐姐電話里那頭說,父親都不想和我通電話了,他盼我回去看看已大半年了,特別是2008年春節時,以往處事嚴謹、慎少表現出思兒情緒的父親,也嘮叨了幾天,最終還是沒盼到我回家團圓過春節。

  帶着一份對父親的內疚、帶着一份對故鄉的嚮往,2008年清明節前兩天,我隻身一人驅車了六個小時回到了老家,見到了被病魔纏身快一年的父親。父親的眼裡沒有埋怨的神情,是驚喜、是高興,不敢相信盼了快一年的兒子此時會出現在眼前,因為我事前沒有和他說過我會回來。“帆帆(他的孫子)沒帶回來嗎?”父親低聲問我,“小孩身體不太好,家裡天氣較涼,沒有帶回來。”我輕聲地回答並仔細看了父親一眼。一年不到父親瘦了、老了,56歲的父親由於中風偏癱,沒有往日的硬朗,左手失去了知覺,猶如一隻假肢懸挂在左肩,左腳瘸,走路一跛跛的,穿的上衣右肩明顯高過左肩差不多兩厘米了,在揉雜着未退寒氣的陽光里,從父親身上投下來的背景斜了,沒有往日的銳氣和方正,老態龍鍾了。父親詢問了幾句便走出家門去照顧弟弟建房的工地,看着父親單薄的身影漸漸在我淚眼裡消失,喉結早已象被酸醋浸泡過樣,酸梗在喉嚨中。

  匆匆把行李塞給了母親,我跟着父親也來到了工地。弟弟的房子兩層半,農家別墅那種,是2007年父親來東莞看我兒子時設計的,那時父親象要進行一項大創作樣,要把他畢生從事建築的智慧全部傾出,拿着尺子和我現在住的房子進行比劃,一會兒拿着筆紙在描繪。父親是我們村最早從事泥水工的人,因為泥水匠工作辛苦又危險那時整個大村只有兩三個人從事這樣的工作。80年代的粵北農村,建的大都是土坯房,磚是泥漿用木框合成的土磚,長30公分、寬25公分,高20公分,一個磚晒乾也有20多斤。建房子時,不搭架子,泥水匠從地基開始壘建,高度超過人頭時,泥水匠就要站在這面只有三十公分寬度的牆上從事所有工作,包括接磚、接泥板、砌牆……。

  老家的房子,是父親手中不知第幾幅作品。那時1984年冬天,父親為了節省工錢,自己也以泥水匠微分參與全程建設。兒子的我就經常在工地看父親建房子。地面上一個年輕有力的小夥子端着馬步,雙手托着結實厚重的土磚,深吸一口氣,把力氣集中在雙手,把20多斤重的磚頭一躍拋上空中,只見父親穩步站在牆上,果斷並且準確接住,摸上黃泥漿,用厚厚的泥刀砌直砌平,一直要壘到十五六米高,一天重複這樣的動作幾千次,每年從農曆的八月份就一直忙到大年三十。聽母親說過,她最擔心的是我父親遇上大北風和霜凍時高空作業,因為霜凍結冰,父親的一個工友曾經從十多米的高牆下滑了下來,殘廢了。母親也勸過父親好多次,叫他改行,但父親由於沒有別的特長,加上有五個子女要讀書、生活,負重的家境,父親也只能這樣選擇,母親也沒再勸了。這樣父親一做就是20多年,雖然彌補了家境,可卻勞累成疾,聽醫生說,這次中風偏癱與年輕時勞力透支也有關。每每想起醫生的這句話,心裡就湧起酸楚。愴然回首我成長的路,是父親用一生砌的。

  大學畢業二年後,由於我也能彌補家境,在我們兄弟姐妹的勸說下,父親那冬天就沒有掛着泥刀去建房子了。之後的七年多,父親和母親生活得都較安逸。2007年弟弟說要起房子,對於一生與房子結下不解之緣的父親來說,是一件相當高興的事。父親又重操作業,打算再進行一次完美的創作,從選址、地基、圖紙、用料等方面都做了大量工作。父親也說過,他要再次上陣,做一次泥水匠。我勸過父親多次,說承包給別人做,不要太勞累了。父親好象沒有聽進去,就象多年沒有出航的水手,又要手握船槳,盡情享受划浪前行的快樂,參與了建設。直到2007年5月23號接到父親的來電,他說左手突然失去了知覺,去醫院檢查中風了,後來轉碾廣州南方醫院、贛州醫院等,進行了近一年的求醫路,這當中我由於工作,只去看過一次,都是留給年邁的母親照顧。

  父親突然中風,中斷了父親再圓建房夢,也給他一輩子的事業劃上了句號。弟弟的房子在小叔的打理下,已建起了一層多了。四月的午後,陽光中合著春的節拍,田埂透出了一絲絲嫩芽;四月的清明,陽光中也漫着寒意,陣陣涼風從遠處的丘陵坡滑了下來,父親的左手由於中風沒有了知覺,感覺不到這寒意中孕育着春的希望,眼神黯然痴獃,一會兒用手摸摸牆,一會兒用眼瞄瞄水平。父親年輕時修房子從來不用水平尺,都是靠他的眼來判斷水平度,在行中已出了名。父親遺憾再也不能砌起一面牆了,“昌盛(我兒時的名),要不是我這個手,我砌的牆更平整結實……”。看着父親那種專註神情,那種失落眼神,我兩眼漸漸又模糊了,飽含在眼眶裡的淚珠,映照着父親的身影和他撫愛的那面牆。父親一生中,用他的心血和汗水砌了無數面牆。如今,父親已走了九個月了,為兒女依靠56年的那面老牆倒塌了,在風雨中殘垣成一坯黃土,但他在他的子女心中已砌起了的那面牆,那面能經風霜雨水、勤勞厚朴的人生之牆,將是我每一驛站停靠的精神之牆、永遠守候的心靈之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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