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秋季,我獨自一人走在鄉間,苦苦尋找一塊熟悉非常的土地。那塊地,給我第一印象便是有些陰森,有些恐怖。而這樣的印象都是周邊的衰敗景色所致,斷壁殘垣,一片狼藉,和現今一樣雜草叢生,荒蕪人煙。舊時的炮樓,槍眼及暗堡,在齊腰間的雜草中,若隱若現。聽村裡人說,這裡是當年強盜土匪的大本營。在這裡發生過十幾次的戰鬥,可以想象屍橫遍野的景象,多麼令人驚悚。整個地兒成了婦孺們不敢踏入的地界,但凡有婦孺從此經過,特別是夜晚,都會哇哇大叫起來。這裡的特點不多,就是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叫人心驚膽寒。但就是這樣一個無處不顯出陰森可怖氣息的地方,卻是現今我對家鄉印象最深的地方之一。
尋找許久,始終無法確定準確的位置。這塊土地或許唯一的存活地便在我的記憶里了。感懷時,我聽到了不遠處拚命發出隆隆聲音,之後見到了幾個工人。才知原來這個地方被徵用了,不久便會成為一個商業區或是居民小區了。這個地方,應該會在我下一次回家徹底地煥然一新了。
記得,八歲那年,母親便帶我涉足這個地方。我哭着嚷着要回家。因為這裡的確令人害怕,令人浮想聯翩。母親告訴我,若是我再哭,就會被這裡凶神惡煞的強盜土匪給抓走。極度的害怕,壓制了自然流出的淚水,於是我便不敢放聲大哭,強忍着。那時這塊地方,是母親的菜園子。我會見到一塊塊五顏六色的菜地,挺大的,有上百平方吧。種着有白色的及藍色的茄子,有生菜,有豆角,有捲心菜,有芹菜,還有我最愛吃的南瓜哩。母親總會樂哈哈地說,這塊地土肥泥沃,種的蔬菜長得快,長得高,長得喜人。在我的印象中,雖然菜地里長滿了鮮嫩無比的蔬菜,但是母親帶回來的卻總是乾巴殘缺不已的蔬菜,幾度我還懷疑,母親自己偷吃了新鮮的,留下等貨給自己的兒女吃。
我當時還不懂,母親為何會將這個那麼恐怖的地方,描繪得那麼可愛。的確這裡是恐怖的,但是母親卻怎麼會不理會這裡的環境嚇人呢。我至今還是對這斷壁殘垣的衰敗地域不太適應。那時,母親基本上沒有在情感上照顧我這種無關痛癢的害怕。只要我一放學,便會被她叫到這塊地來。母親會吩咐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像給這些蔬菜澆水,或是除雜草,或是摘成熟的蔬菜。我不敢違抗母親的命令,只好顫抖着按吩咐辦事。
我的頭腦里,至今還浮現出,母親除了在田埂里做活,便會到這個地方來,而且一來就是幾個時辰。悉心照理好菜地,栽培好蔬菜,蔬菜長成后,母親便會拿到集市去買。鎮上四天一次的趕集日,就是母親最開心的一天,總是樂哈哈的。當時我問,母親為何那麼開心?母親只是笑笑,摸摸我額頭,接着就走開了。
踏在這塊土地上,心裡有說不出的味道。因為這塊土地,我得了痛癢難耐的凍瘡。特別是在寒冬臘月,忍受着零下十度的氣溫,和母親一起打理這塊土地。母親的手紅腫起來,我的也是。但是母親沒有停止,也沒有心疼我。只是說,動作快點,很快就要天亮,還要到集市去呢,爭取買個好價錢。當時我不知道母親是為了給我及妹妹下個學期的學費而拚命,想不通,覺得母親眼裡只有錢。
前段時間,我才知道當年這裡被村裡人說成是鬼魂出沒的地域,村上人家被拋棄的骯髒之地的荒野是我的母親開墾了出來。
母親怕黑,怕老鼠,怕蟑螂。她從小都對這些農村見怪不怪的東西膽驚。清楚記得,那年,母親被老鼠及蟑螂嚇得臉色蒼白,事後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足足經過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恢復過心神來。這是發生在母親開墾荒涼之地前。母親為了她的子女,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戰勝心中的陰影;一個天生怕黑,怕老鼠,怕蟑螂的農婦需要多大的膽量才能在每天凌晨四點,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里,被稱為有鬼魂出沒的那塊土地上勞作?
母親說,當時家裡窮,我及妹妹又到了上學的年紀,交不起學費,所以就心一橫,開墾出來了那片菜園子,而後,我及妹妹才有了學費。但是我全然沒有印象。自此之前,我還總是埋怨母親,為了那菜地,得了風濕病,是多麼地不值得。
或許,在當時我及妹妹那份渴望讀書的眼神中,在當時我及妹妹站在學校門口前遲遲不肯離去的那刻起,母親就決定了到這塊恐怖陰森的地方開墾了。她已想好了靠自己僅有的農家本能,讓自己的兒女讀書識字。至於心中的恐懼,村裡人的危言聳聽,已不那麼重要了。一種天然的母性使然吧。為了子女,什麼都可以克服,什麼都能夠面對,只要能見到兒女的笑容,見到兒女當上讀書郎,她便會變得無所畏懼起來。
摘自《筆海尋珠》作者新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