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本叫烏龍山,由於兀突於嘉陵江西畔,廣元老城西面,我們便叫西山.
它是一座很平常的山,不高,海拔也僅四五百米.
它上面布滿了山包,饅頭狀,不能叫峰;有次我和五弟到山上去數數,至少有七座,其中最顯目的叫烏龍包.
一座山麻,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傳說.西山最有名的傳說,是盤聚着一條烏龍.
據說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它突然衝上了天。當時正是我們的地方長官的夫人放下官架了,在遊船上與民同樂,她從未見過這般景象,便在閘板上昏倒了,當晚就懷了孕,後來就生一小女。據說這女的後來進了宮,還當上了女皇帝,名叫金輪大帝。
於似乎,家鄉就給她修了個廟子,名叫皇澤寺;於似乎,遊船的地方也出名了,叫金輪感孕之吉祥地,還有很多騷人墨客前來賦詩吟誦。於似乎,西山也出了名,叫烏龍山。
但是,久而久之,人們也把這傳說淡忘了;這畢竟和小老百姓的油鹽柴米醬醋茶無關,我們仍叫它西山。
我要讚歎的西山,也僅是我們小老百姓心目中的西山。那怕它是很不起眼的。
小時候,我的家鄉很僻靜,根本沒有現實的喧囂聲。西山上那敲打石頭的叮噹聲,從早至晚,都在家鄉的上空迴響着,它是那麼清脆,那麼有節奏,有時還此起彼伏,這好象是天堂傳來的天籟之音,好聽極了。
有時候,他們還要吼幾聲,這吼聲是從肺腑深處崩裂出來的,是那樣深沉,是那樣含蓄,是那樣有彈性,是那樣有穿透力,震撼着每個人的心。
我經常聽得入神。“傻子,你的魂又出竅了。”媽總是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我。
“媽,他們成天在敲什麼,叮叮噹噹,真好聽。”
“傻子,這是苦命人在下苦力,你可不能學他們。”媽總是這樣警告我。
“他們下苦力做什麼呀?”我不甘心,仍纏着問。
“吃飯唄。你以為碗里的飯是那麼好吃的呀。”
“那他們吼什麼呢?”這是我最想問的。
"下力氣唄.不吼哪來的力氣呀."
哦!我終於明白了,大人的力氣是吼出來的。
我是很羨慕大人的力氣的。我最想早點變成有力氣的人。
因為我母親太苦了。她一個單薄的女人,每天很早就得和男人一樣去挑水;她一個單薄的女人,經常和大老爺們到二十多里的洞溝去砍柴。
我要替她。她總說:“傻子,你還小;等你有力氣時,有你下蠻力的日子。”
我暗下決心,我要像西山人那樣,早點把力氣吼出來。
我把這秘密告訴了我的小夥伴。大家摩拳擦掌,決定到西山偷藝。大家都想成大力士。
西山上的開石人,並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高大威猛。他們身材矮小,面黃飢瘦,頭纏白布,上身裸露,一條短褲,不是赤腳,就是一雙水爬龍草鞋。但他們皮膚黑亮,胸肌肥厚,臂肌高隆。
我們取經回來后,開始了健美比賽:我們比胸肌,個個都是排骨:比臂肌,就是憋足了氣,也鼓不起一個小包。
我們並不氣餒。我們要練,要像西山人那樣,把力氣吼出來。
我們也把上衣脫了,到太陽壩去曬太陽。六月六這天,我們來了個全天日光浴。
我們也找來鐵鎚鑽桿,在河壩揮錘砸桿。不料,不料,我把小伙手砸傷了,惹起兩家的官司,媽周旋了好久,方才擺平。。。
呵,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啊。雖半個世紀過去了,但往事並非如煙,皓首常夢童年趣,稚笑跳臉上。
呵,我讚美西山,不在乎它飛出了條烏龍;不在乎家鄉出了個武則天。
她們已譽滿全球了,不在乎我錦上添花。
我讚美西山開山人的平凡和偉大;我讚美我們小時候的懂事和純真。
呵,現代化的喧囂,離去吧!我多想再聽聽西山那叮叮噹噹的清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