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她的時候,總會以為她就是一個清朝末年的女人,一個乾癟的老女人。這樣以為,是因了她的古式的老舊的着裝和頭髮,更多的是她眼神里的上世紀女人才有的那種對命運的怯懦與順從,以至於我頭腦一陣恍惚,心想她可能根本就沒活在這個世上。
此時她正背對着蹲在水管旁洗涮着什麼,儘管她手裡的物件早已破舊不堪,但看得出她很用力,好讓旁人知道她也很乾凈,薄的細窄的有些駝的肩背被手腕帶動着一塊運動得厲害,那一個肉駝和着那些躲在破舊清古的退色灰白布下面一望而知的肋骨的不堪重負的樣子,像是隨時會突然的散掉,“喀”的一聲,是它的斷裂聲,又彷彿只是我把自己給嚇着了一樣,因為她猛的掉過頭來。紅的太陽的光暈里,她的皺紋里顯示出一張是臉的樣子,但仍是一陣寒意,她充滿了敵意。紅的光暈里那細細飄蕩的灰塵“嗡嗡”的,很久遠。
她是有家的,她的破的小屋就在我們這個住宅區的旁邊,是早些年政府給蓋的房子。她也有親人的,就是一個瘋傻的弟弟,一個和她一樣年代久遠的老男人。她們唯一的營生是撿破爛,秋天的時候賣掉院子里一棵桃樹上的桃子。她引起我內心一陣陣強烈的探知欲是因為母親說她很有志氣。照說她們住在這個殷實的住宅區旁邊,再怎樣也會有一些被施捨的物件,可是,什麼都沒有,因為她不要,絕不要,幾十年了,她一直堅持着,儘管家裡一貧如洗。奇怪的是她的瘋傻的弟弟竟然也知道這點,別人給的東西一概口齒不清的嚷着不要。
她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因為我發現他的相依為命的弟弟竟然會打她。那天路過家門口的車庫,角落裡的黑影硬生生嚇了我一跳,仔細一看,原來是她躺在那裡的一張草席上,裹着一張薄的被子,她渾身向篩糠一樣的抖,緊閉着雙眼蒼白着嘴唇,要不是那身軀在抖,我都要以為我看到了死人。天氣並不冷,我知道是她內心的恐慌使得她那樣的冷,他的弟弟又發病打了她。命運總是那樣的戲耍着她,她早年已遠嫁它鄉,但她無依無靠的瘋傻的弟弟竟也尋了她去,她的婆家當然沒給她們好日子過,她心疼弟弟,於是狠心離了婚,帶着弟弟回到家鄉靠政府救濟和撿破爛艱苦度日,一晃幾十年,姐弟倆都這麼老了。常日里倒好,可弟弟一旦發了病,便要打她。我見過一次這樣的場面,她跑,他揮着長刀追,非常嚇人,幸而有好心的男人上去喝斥住他,她便又惶惶的躲在了他們的身後,那單的軀體又強烈的抖動起來,眼神里恐懼、無助,還有一絲心疼,一點憐愛。他畢竟是她的親弟弟呀,就算要殺她,骨子裡的血還是一樣的,不會改變。可這樣又要讓她如何是好。那天她終究不敢回家,躲在了小山窪里,於是有時的晚上她便在車庫裡過夜,那些草席和被子也是好心人給她準備的。這些時候,她默默的承受着。
她們姐弟到底在過着一種什麼樣的生活,她們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她們還會對生活有希望嗎?她為了躲避他的追砍都要依賴於熱心人的幫助,同在一屋裡他們又怎樣相安無事?還是另有一番的慘不忍睹隨時都可能在發生,既然這樣,她為什麼還要心甘情願留在這裡挨打而不逃走?她為了他放棄了幸福又是否值得?不知她有沒有想到過這些。我一直都很好奇。
從不曾聽見她說過話,但也從沒聽說她是啞巴,她一直緘默着,所有的苦痛都被深深掩埋。只是當下班經過她們的破的小庭院,偶爾見到她忙碌的身影在一片嫣紅燦爛的桃花樹下,在春日明媚溫暖的陽光中穿梭,她的弟弟則忙不顛的跟在她身後轉悠,這個破的小庭院里似乎有了一種奇異的溫柔,這,大約就是她們姐弟共同生活幾十年不離不棄的秘密,是她無悔的力量所在,並且,這種類似於愛的溫柔還將維繫着親愛的姐弟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後路程。我忽然明白,其實這些都源自於那一份無言的親情,一份靜悄悄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