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時間,常常,我沿着曲園那條光潔的小路向北走,然後轉而向東,進入幽暗的圖書館。其實,目的也就一個,去查找有關魯迅先生的的作品或資料。那時,魯迅先生對我來說,具有着強大的吸引力,幾乎所有有關魯迅的書我都去讀。往往是,上午兩節課結束后,我就迎着絮暖的陽光去圖書館,抱回一摞書,信步走向“萃花園”找個石凳坐下來,柔和的春風拂面,我把自己的思想漸漸浸潤在書裡面,享受着世間的無限春光。魯迅先生的那些絲絲縷縷的情愫,從我的眼前慢慢飄過,順着百花的馨香緩緩散開。
在曲園,那時對魯迅先生進行深入研究探討的人不在少數,大家角度不同,標新立異,文學史、文論、美學,甚至東西方文學比較研究也要過魯迅先生這一門檻。中文系的諸多講座中大都與此有關,因此,幾乎每次我都要前去聆聽。有一次,在緊臨“萃花園”南側的圖書館自習室,有位資深教授講“魯迅與郭沫若”,本來是八點開講,結果我六點趕去,整整等了兩小時,找的座位既靠前排,又有暖氣,有幸聆聽到有關兩位大家的學識和命運,暗自興奮了許久。
曾經,我們一些熱血青年成立了文學社,規模發展到一二百人。開沙龍,搞講座,徵文比賽,熱火朝天過一陣子。中間就請過一位魯迅研究方面的專家搞講座,容納三百餘人的大廳座無虛席,陣陣掌聲此起彼伏。講座是我們幾人籌劃了許久,看到這種情形,大家既興奮又感動。而今,那位風采絕代的教授已經作古,思之歷歷,讓人感喟不已。
曲園每年都有舊書出售。說是舊書,其實基本上都是全新的。那時的我們,手頭都還拮据,買書的慾望雖特彆強烈,但那種熱望中卻含有羞澀和苦惱的況味在裡面。就是在那種手頭並不寬裕的境遇下,我還是毅然買下了許多有關魯迅的書籍,其中也包括研究方面的。拿回宿舍,摞在床頭,吃過午飯躺在床上,抽出一兩本,細細品賞,睡意全無,那真是一種醉心的享受。
對於魯迅的喜愛,主要還是他的品格與精神力量。為他對愛的執着而感動,為他對生命的堅守而振奮,為他對世事的洞察而悲慨……對於他在文學方面的每一次論戰,我都精心做了大量的搜集或研究工作。他是一個以社會為己任的人,要在濃重的黑暗中挖出一個小孔,讓光明透出來,照亮那些沉睡着的人們的心田。他勇敢而有信心,哪怕是孤軍奮戰也毫不在意。他把令人窒息的孤獨感埋藏在靈魂深處,扛起如椽的大筆大踏步走在暗夜中,眼睛卻始終遙望東方,尋找那顆照亮未來和希望的啟明星。
魯迅並不是神,他也怕死,怕死得不明不白。當那些要置他於死地的人窮追不捨時,他毅然決然地選擇躲避,他要的就是韌的戰鬥。我知道,在那個時代,魯迅絕不是一個符號,但他又的確成了一種象徵。與同時代的那些成就卓著的大家們相比,他多出來的是敢於吶喊的精神,是不屈不撓的意志,是大智大勇,是睿智和大度。
很久以後,和一位在出版界已有很大名氣的朋友談起我對魯迅的那些獨出心裁的想法時,他一臉鄭重地勸誡,讓我把這些想法儘快整理出來,還原出一個真實的魯迅。只可惜當時好多想法並不太成熟,想等到研究透了再寫出來。世事難料,再往後為生計所迫,奔波在講台與家庭之間,那些靈感與想法漸漸淡出了頭腦,隨着時光的流逝,已然化為烏有,豈不痛哉!
魯迅是一位有血有肉的靈魂,他的那些錯綜複雜的情感波折和經歷,讓人唏噓不已。生命中總有一些遺憾,朱安女士凄苦的一生,許廣平女士對愛的執着,蕭紅女士那段生命的歷程,還有……對母親的摯愛,對兄弟的無奈,對熱血青年的赤心……我不知道,當所有這些感情都凝聚在一個人身上時,會不會化為一道天邊的彩虹。
有位社科院的朋友問我能否將魯迅先生的那些情感寫成劇本,拍出個電視劇。其實,這是滿心情願的事情,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曲園,那些當時對我有着這樣或那樣影響的對魯迅有深入研究者,或散去,或作古。而今,走在曲園,滿目蒼涼,心情漸趨黯淡。也許,我的那些有關魯迅先生的所有夢想都將化為一縷清煙,無聲無息地消散,再消散,直至成為泡影。
只是想,歲月終歸要流走,生命註定會消失掉,但,那段與曲園的感情,那段醉心於魯迅先生的日子,永遠都會永駐在靈魂的深處,即使我化為宇宙間的一粒塵埃,魯迅先生的精神還當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