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關中農村的習慣是每年農曆七月過廟會。這個時候夏糧已經晒乾入倉,秋糧正在地里長着,悠閑的人們便今天東村明天西村,走親訪友尋熱鬧。
我們村的廟會是十五日,因為是周圍最大的村子,只要不是災年就要唱大戲。費用由村民大家承擔。有錢的出錢,有糧的出糧,富裕的人家多出,拮据的人家少出,月初就有人挨家挨戶籌措了。
戲場一般設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周前就開始搭建戲台了。到了十三日,人們就開始忙碌了,天不亮就要去縣城拉道具,十二點前趕回來。緊接着是布置戲台,給演員壘鍋灶。很早以前,僅壘一口鍋,只燒水,不做飯,演員兩人一組到村民家中就餐。村民就像招待親戚一樣招待演員,有演員吃飯的家裡小孩,大人,甚至親戚都自豪。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演員自己開伙了。
十三日也是村民家中最忙碌的一天。男人要打掃庭院衛生,上街購買東西,下午還要上墳祭祀故人。女人要蒸饃煮肉,準備幾天的蔬菜。大一點的孩子要去親戚家邀請親戚來看戲。到了下午,戲場就開始熱鬧了,各種商販的攤點開始營業,小孩們吵吵鬧鬧替家人搶佔最佳的看戲地點,晚上八點前後就亮燈唱戲了。那個年代只允許唱樣板戲,就那麼幾本,《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白毛女》等。人們看戲談不上藝術享受,僅僅是為了消磨時間,體驗熱鬧。
唱戲留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燒汽燈。那時,農村還沒有通電,普通人家照明用煤油燈,唱戲用汽燈。汽燈也是一種燒煤油的燈,只不過它是先把煤油汽化,通過燃燒氣體發光。汽燈要比煤油燈亮上百倍。那麼大的戲台上只掛三隻燈,前台兩隻,後台一隻。這種燈不用點,而要燒。普通人燒的汽燈不很亮,只有一位名叫“好金”的人燒的汽燈最亮。每次唱戲都是他燒汽燈。他家距戲台不遠,如果到了燒汽燈的時候他還沒有到,就能聽見有人大聲的喊:“好金,燒汽燈了”。他聽到後有時飯來不及吃,就趕來燒汽燈了。這是我兒時聽到的最響亮的聲音,也是我最羨慕的聲音。
每年唱戲的時候,我最喜歡的事情是站哨。那個年代,講究以階級鬥爭為綱,好像時時有敵人,處處有鬥爭。學校要組織高年級學生輪流在各條路口站哨,盤問過路的人,並要求背誦毛主席語錄,不會背誦的現場背會後才能通過。我們一次三個人,一個人站哨,另外兩個人在玉米地里偷偷燒玉米棒吃。有時候被社員發現了,他們嚇唬我們說要告訴老師,其實只不過說說而已。也有被查哨老師發現的時候,老師先批評我們說:“農民種一株玉米多麼的不容易,你們的行為是破壞農業學大寨”。批評歸批評,老師臨走時還不忘記帶一個燒好的玉米棒自己吃。現在我也常常吃燒玉米棒,但總感覺沒有那時候的好吃。
唱戲期間,我除了站哨就是撿西瓜皮。那時我家常年養有兩頭豬。養豬的收入是我家唯一的經濟來源。賣了豬的錢不但要支付家裡的日常費用,還要支付我上學的費用。西瓜皮是上等豬飼料,唱戲這幾天,我不去地里割豬草,而是背上竹樓滿戲場撿西瓜皮。看見有人吃西瓜就很快跑過去,站在旁邊等候人家的西瓜皮。有時為了一塊西瓜皮還要與人吵架。三天時間裡,我要撿一大堆西瓜皮,足夠兩頭豬吃一周。
如今,我們村裡的廟會仍然年年舉辦,但不一定年年有戲,也沒有人撿西瓜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