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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癱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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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初春的風像是狂怒的獅子,呼嘯着吹向山城,夾雜着深谷里寒冰的氣息,涼颼颼拂面而來。天陰沉着臉,好像有個愁苦。風中偶能感覺到有細潤的小雨點,打在臉上濕乎乎的,好像是哭泣。

  遠山朦朦朧朧的,雲層黑壓壓的罩住大地,天空若是一個偌大的維幕。街邊的房屋若隱若現,像是小孩躲迷藏。路燈還亮着,明晃晃的。街上過往的幾輛車閃着燈光,若遠若近。過往的行人模模糊糊稀稀拉拉。劉田整理好了所有要在醫院裡使用的物品,正從家裡出來,匆匆忙忙趕往縣人民醫院。看着天氣有些反常,他從心底里有些不快。

  劉田的愛人小紅是在這天早上九點鐘送進縣人民醫院的,這會由劉田的母親照顧,劉田趕回來拿些醫院裡要必備的東西。小紅這幾天就要臨產了,劉田怕自己一個人忙不過來,十餘天前就把母親從鄉下老家接到縣城裡來。他從一座高長的水泥橋走過,當地百姓都叫它天橋,平時站在橋上往下看心裡就不免有些恐懼。今天沒法看到底,心裡自然就沒了那份懼怕。若在平常,劉田也會在這橋上跑跑路,壓壓腿,伸伸腰的,這段時間忙於照顧愛人小紅,很久沒出來晨練了。

  這幾天多守在家裡,細心伺候着小紅。想着馬上就要當爸爸了,劉田格外的高興,過幾天就是標準的三口之家了,幸福和喜悅不時露於顏表。這天早上大概九點還差一刻鐘左右,小紅的腹部稍有了疼痛癥狀,劉田不敢大意,趕緊把小紅送到了縣人民醫院。

  劉田特意穿上了一套休閑裝,頭髮也重新梳洗了一番,像是要迎接很特別的日子。他認為這樣的裝扮有利於為小紅效勞,也能給他自己的精神減減壓。這幾天他的心情有些緊張,宛若自己要臨產了。另外,他覺的西裝革履太莊重不方便,換成花哨點的衣服又顯得輕浮,絕不能讓嬰兒出世的第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破綻。他明白女人分娩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心裡還是有些擔憂,有產過小孩的女人把分娩比作了一次閻王殿前的生死掙扎。

  過了天橋走了不久,劉田下意識的伸了伸脖子,走進縣人民醫院的大院。院前是門診大樓,左首邊是住院部,右首邊是醫院住宿區。院中央有一橢圓形假山池,假山上毛茸茸的長有綠苔,池裡有些混,水面漂浮着一些食品袋。院的四圍種有一些樹,是屬亞高山針葉林類,灰撲撲的,這種樹本來四季也沒多大的變化,春夏間只是稍綠些而已。樹邊有幾個長形的小花台,南北對稱着,裡面還不見有花長出來,只有幾株小草拉長着舌尖想外延伸,在冷風中顫顫微微。

  他走上住院部,房間的樓道灰暗暗的,有點到了黃昏的味道。一股濃烈的藥味衝著他的鼻來,禁不住讓他咳嗽了幾聲,聲音傳去不遠好像又回來了,在耳邊嗡嗡作響。他到了小紅住的病房,母親正用溫熱水敷着小紅的腳,一邊還輕聲細語安慰着小紅不必害怕。劉田跑到小紅的床邊,雙手緊緊握着她的手,微微的笑一笑,表示鼓勵。

  看小紅很安定,加上前幾個月劉田都把小紅領到縣婦幼保健站作了孕期檢查,檢查結果是母子都健康,劉田的心境輕鬆了一大半。當然,他也不希望在小紅面前表現的又愁又憂的樣子,怕影響了小紅的心緒。

  小紅住了院后,來了一個婦產科醫生和一位護士,婦產科醫生草草地做了些簡單的檢查就信心十足地定下了結論產婦就可順產。婦產科醫生長中個身材,略胖,短髮染有黃色,走路快步有力,全部動作就顯得莽撞蠻橫。產婦產前檢查就簡簡單單地了結了,沒有採用B超等科學手段,結論下的非常果斷。夫妻倆早聽說產婦做破腹產有利嬰兒的智力發育,早先有做破腹產的念頭。現將看來婦產科醫生十拿九穩的樣子,心裡也就打消了這種念頭。順產就順產吧,免挨一刀。

  護士圍着婦產科醫生有點亂了頭緒,左右移動不知所措,順從的只能唯唯諾諾。護士長的瘦小,一雙濃眉眼,雙眼皮,嘴形有些歪曲,頭髮長長的編成辮子甩在腦後,沒有染黃黑油油的。

  上午十一點鐘,小紅腹部開始出現明顯的陣痛,劉田幫着婦產科醫生和護士把她推進了產房。小紅是在本縣的一個鄉人民政府上班,這月開始就請了產假,在家好好養着身體。她長中等個兒,小臉蛋白白凈凈的,雙眼炯然有神,夫妻倆恩愛有佳。劉田是在一次下鄉搞審計時認識的小紅。劉田在縣審計局工作,對工作認認真真勤勤懇懇,剪着平頭,帶一幅眼鏡,唇潤紅的像是櫻桃。兩人的感情發展的很順利,一年後兩人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劉田獨自坐在產房門口的坐椅上,母親回縣財政局大院里的住處休息。他點上了一根煙,默然心語,好像是在下決心,他一定要對小紅好,平常自己的倔脾氣是要改改了,她付出的太多了。間斷就從產房裡傳出小紅掙扎的苦吟聲,他很着急,想着產房裡躺着的換成自己該多好,吸上一口煙,又無奈的長出一口氣。

  此間也有過一絲激奮,但和小紅懷孕時的激奮是難以相比的,他雖然堅信和憧憬小紅就像個魔術師,從另一個世界帶來一個鮮活的新生命,那就是即將臨產的嬰兒,自己和小紅的孩子。但這想法只是轉瞬的安慰,他更加擔心的是小紅,小紅的掙扎聲像是一把穿透心臟的利劍。他站起來走走步,又回到原位坐下。如果說他和小紅剛談戀愛時的海誓山盟帶點虛假性,此時此刻他深信對小紅的愛是真誠的毋庸置疑的。

  中間劉田又抽了幾根煙,這幾個月他都沒有抽煙了,為了寶寶的健康,如果不是今天這分田地憋得他抽煙,他連自己在抽煙都忘了。他坐立不安百感交集,等待着從產房裡傳出好休息來。時間格外的長,小紅分分秒秒的在掙扎,他也分分秒秒的掙扎着。這時段好像已過了幾年。

  二

  劉田剛從衣兜里再拿出一根煙的時候,產房的門吱啞地打開了。他馬上把手上的煙放回衣兜里,無假思索地沖向產房的門。婦產科醫生正從產房裡走出來,差點和劉田碰個正着。婦產科醫生橫眼看了劉田一眼,滿臉不高興,粗聲粗氣地向劉田喊道:“快跟我來”,劉田心裡頓生不祥的預感,來不及也不敢問及小紅和嬰兒的具體情況就手忙腳亂地跟着婦產科醫生往外走去。窗外的天空照樣陰沉着了,近似黃昏的黑暗。婦產科醫生走在過道上加說了一句:“要動個小手術,你馬上跟我來在手術同意書上籤個字”,劉田閃念間想央求問個究竟,又擔心惹婦產科醫生不舒服,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知道在這種緊要關頭,醫生更像是上帝了,全然不敢多說一句話。緘口跟隨其後。婦產科醫生再也沒說一句話,好像劉田只是個她的手下,帶有命令的口氣,劉田不得不惟命是從。

  劉田很是害怕,感覺小紅和嬰兒的生命處於很危險的境地,危險有可能會千鈞一髮,沒有考慮的餘地,暈暈沉沉地在手術同意書上籤了字。再急急忙忙跑回到產房那邊。產房裡傳出微弱的聲音。片刻,婦產科醫生不耐煩地向產房外大聲叫嚷:“快進來幫忙”,劉田迅及跑進去,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嬰兒的腿已露到了外面,護士正用勁拉扯着嬰兒,拉扯的好像不是嬰兒的腿似的,生拉硬拖,血淋淋的恐怖極了。他把目光轉向小紅,小紅已癱軟在產床上,奄奄一息,滿臉是汗珠,臉蒼白的不帶點血色。無奈無助,心緒亂如麻。雙耳不敢走小差,唯就是等待命令。他期待着命令,只有命令才能緩解恐懼和無助,只有命令才是辦法和措施。

  婦產科醫生看劉田進來,冷冷地補充道“你來拉吧,不然產婦和嬰兒都有生命危險”,劉田的預感沒有錯。婦產科醫生的話生硬的更有命令的氣勢了,她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軍,對生死有些麻木。劉田全身打了個寒噤,有一盆冷水潑到了臉上似的,他怎麼能忍心拉自己的骨肉。要緩解恐懼和無助該是這般艱難。命令太可恥太殘忍。可是,婦產科醫生說了“產婦和嬰兒都有危險”,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以抉擇,這個他在以前是從沒想過的。危險兩字時刻如雷打火擊,擊打着他的心靈。他從來也沒有這樣痛苦過,但他還暫時來不及明白該記恨誰。

  劉田輕輕走到產床邊,看着血淋淋的嬰兒,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這一切,護士的白大褂上見沾有血漬,產房像是屠場,沒有天使,只有劊子手。護士對劉田更是不客氣,看不出在婦產科醫生面前的卑躬屈膝,眼神射出了凶樣,朝着劉田呼“快點”,劉田所未料到的蠻橫,護士和婦產科醫生都像是婆婦。劉田伸出顫抖的手,再戰戰兢兢地走近護士,他再一次想到產婦和嬰兒都有危險,如戰場上的衝鋒命令,刻不容緩不得不沖。他把嬰兒從母體拉出來到嬰兒從急救室里搶救出來的這一長串過程中都如同是做了一場夢,一場殘忍的夢,一場噩夢,一場無奈的夢,似幻似影。

  窗外已是黑壓壓一片,小紅右手掌上正輸着點滴,身體還很虛弱,嘴唇有些發乾。兩天前的小紅臉色紅潤,挺着大大的肚子,幸福快樂的微笑,都在這一刻無法想象。看到嬰兒從急救室里抱出來,劉田沒有半點降生新生命帶來的喜悅。好像劉田的夢還在繼續,夢是恐怖的,讓他膽戰心驚。嬰兒剛拉出來,不是已經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劉田把嬰兒交到護士手上的時候,像是一件物品,手中察覺不到半點的生命氣息。

  劉田的母親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走進病房來,她看到產婦的旁邊多了一個嬰兒,欣喜中露出滿意慈愛的笑容。按常理她可以斷定分娩過程是順順利利的了。現在單位里的孕婦都要跑去醫院分娩,農家裡也開始時新起來,在農村的牆角街尾也布滿了關於孕婦分娩的宣傳橫幅:“生孩子到醫院,大人孩子都安全”。母親是相信醫院的,儘管老人的年代分娩是不用住院,每家每戶都三五八個的生小孩,接生都是親朋鄰友婦女間互助就可以了,小孩們都能生的健健康康的,何況是醫院。老人的觀念並不死,她是贊成兒媳婦住院的。她巴不得兒媳和兒孫都有個雙保險。她看着小紅在點滴,又看到嬰兒也在點滴。嬰兒的點滴是在頭皮上,看嬰兒嫩若豆腐的小身體,她有些不忍心,面色變的擔心起來,就向劉田問情況。劉田對分娩過程隻字不想提,也不願提,看着母親關切慈祥的眼神,他不知說什麼好,鼻子里有些發酸,真想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場。看着母親霜白的髮絲,劉田只好強笑着告訴母親分娩很順利,他不願讓母親擔心出病來。

  母親給小紅舀了飯和雞湯,小心翼翼地餵給小紅吃。小紅沒吃上幾口就不想吃了。她覺得很累,全身沒有一點力量,精神也有些恍惚。她勉強向母親露出笑臉,以示感謝。母親輕輕撫摸着小紅的臉,又慢慢把小紅的亂髮梳理一番。劉田看看小紅,小紅變得精神了許多。母親又理了理小紅的床鋪,看了看嬰兒,轉過身來給劉田舀飯菜吃。劉田沒有心思吃飯,但又不忍拒絕,勉強吃了點飯食,就央告母親自己吃。母親說怕耽誤了照顧小紅和嬰兒,自己在家就吃過了飯。

  劉田定眼看了看母親,在病房裡的白熾燈下,母親的髮絲越顯蒼白。他知道蒼白的背後是風雨年華滄海桑田,母親的年代是很苦的,正趕在生活最困難的年代。不知是悲傷引出了悲傷,他覺的母親太可憐,人入古稀還要為兒女操勞,劉田內心充滿了愧疚。他從來沒想得那麼的悲殘,剛才他想着母親還是個依靠,確實也是個依靠,不管是小紅,還是他都能得到母親撫慰,是兩小口心靈停靠的港灣,溫暖祥和。母親進來前,病房裡還是死氣沉沉的,母親的笑容化解了一些悲傷。

  悲傷再一次撕擾着劉田的心緒,他想忘記產房裡的一幕幕,卻越想忘記越無法忘記,舉杯消愁愁更愁的大苦惱,也正如是海邊的浪潮,一波又一波不間斷地衝撞着岸邊的礁石。他把嬰兒拉出母體,嬰兒沒有呼吸,沒有心跳,嬰兒被婦產科醫生和護士帶去搶救,自己又被婦產科醫生使喚着去住院部二樓叫另一個護士,小紅就孤孤單單地扔在了產房裡。小紅會是何等的孤寂,何等的悲觀失望。他不得不去想,在這緊要關頭白衣天使才是上帝,自己只能是無可奈何的扔棄小紅。嬰兒搶救的過程自始自終就只有婦產科醫生和叫來的護士加先前的護士共三人,沒有兒科醫生參加,他有些氣憤婦產科醫生和護士對他冷麵使喚和命令。從她們前前後後的言行舉止中又有幾分對醫術醫德的疑惑,難免更加悲傷起來。嬰兒分娩后第四天,仍不吃不喝,劉田一家人都很是着急。嬰兒沒有轉入兒科室治療,醫生並拒絕了劉田央求轉院的請求。而且在第四天早上,嬰兒精神很差,並且有微微抽搐狀,體溫不高,對外刺激反應差,前鹵張力高,雙眼球凝視的臨床癥狀。醫生只簡單地考慮為嬰兒腦水腫,卻未進一步確診,就按嬰兒腦水腫醫治。點滴接連不斷,嬰兒分娩日又過了兩天,就是嬰兒出生后第六天,發現嬰兒頭部輸液處有液體冒出,醫生才停止了輸治嬰兒腦水腫的藥液。再過了一天,醫生竟然作出了可以出院的決定,要求產婦嬰兒出院。劉田悟得“竟然”兩字已是到了嬰兒有一周歲后的事了。劉田自責自己還沒有結束,好像還沉浸在夢的痛苦裡。住院期間,他有意迴避小紅的眼神,也不敢正視嬰兒,好像都在橫眉怒眼的看着他。嬰兒的眼珠一動不動的凝視就是最有力的證據,嬰兒和小紅確像是在恨他。他再也找不回小紅懷孕里的那些日子給予的喜悅和幸福。

  劉田一家人出院,婦產科醫生和護士、醫生都沒有任何的醫囑,再一次果斷的下結論說,嬰兒已康復,可以出院了。嬰兒的病真的就醫生說的那樣已經康復了嗎?前八天,在婦產科醫生和護士的果斷結論下,她們一家同意了順產,過了八天後的今天,在婦產科和護士、醫生的果斷結論下,她們一家又只能同意了出院。劉田的心裡很亂,也許嬰兒好了,也許嬰兒根本沒有好,他不敢斷言。隔行如隔山,他沒有辦法一下能弄清其中的一切。

  三

  一年過去了,時間清晰了嬰兒出生時的癥狀,雙目凝視無神,右腳歪斜着走步緩慢吃力,嘴邊流着口水,對外界刺激反應遲鈍,跟同齡孩兒有着顯明的差異。這些癥狀,一次又一次地撞擊劉田夫婦的心。劉田又想起了拖拉嬰兒的可怕場景,婦產科醫生惡狠狠的臉,粗魯大聲地吩咐聲“快進來幫忙”、“產婦和嬰兒都有生命危險”。護士一反常態,隱藏了在婦產科醫生面前低眉曲膝的溫柔模樣,在劉田面前卻變得凶神惡煞橫睜怒眼的野蠻,他想着就噁心。

  劉田和小紅把小女孩帶到省權威醫院檢查,小女孩是腦性癱瘓、腦白質發育不良。小女孩在省城市第一人民醫院進行康復性治療期間,小女孩病情狀況有所好轉。但因劉田夫婦無法承擔長期醫治的高昂費用,不得不把小女孩帶回老家縣城在私人診所和家中做康復性治療。劉田夫婦除了對小女孩前程的迷茫外,更多的是對自我的譴責太無能了,只有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骨肉得不到最佳的治療,更可氣的是縣醫院竟然沒有醫囑沒有轉院要求,結論是可以出院,耽誤了小女孩最佳的治療時機,對小女孩來說是機已失不再來的終生怨恨了。

  在幾年的時斷時續的醫治過程中,小女孩的康復性治療總體成效甚微。經前幾次去省城大醫院向醫學教授敘述病歷和在網上諮詢醫學專家,劉田可以斷定這跟小紅在醫院裡的分娩有着直接的關係,他想着就又氣憤起來。婦產科醫生護士可惡的臉就顯現在眼前,好像還傲慢自以為是的向他露以嘲笑。劉田有些自卑,真得就沒有辦法為女兒討個公道,為小紅討個公道。“快進來幫忙”,沒有讓劉田換衣,沒有讓劉田採取任何的消毒防護措施,讓劉田陷入殘忍而兩難的絕地深淵,一聲粗暴下只有乖乖服命,活生生拖出女兒來。小孩分娩的過程,讓劉田害怕又讓劉田氣惱,隱隱約約能理個道來,又隱隱約約中消失迷糊,小女孩的病該是個醫療事故。可隔山一片模糊,他說不出個道來,猶如濃雲罩住的大山,若有若無。小女孩一天天地長大,劉田夫婦一天比一天承負起更深的悲愁來,四歲多的小女孩走路搖搖晃晃,叫不上一聲清晰的“爸爸,媽媽”,右腳橫側着走放,嘴角邊時常流溢口水。劉田認為,如果沒有分娩過程中婦產科醫生和護士蠻橫的態度,他是沒辦法硬下心訴告縣人民醫院的,儘管有醫學專家肯定小女兒的腦癱與縣人民醫院措施失當有關。

  劉田找上了縣人民醫院院長的辦公室,希望給一套產婦和嬰兒病歷的複印件。院長端坐在皮椅上,看劉田從辦公室門進來,先是微微示笑,然後雙眼望着對面的長皮椅說道:“有什麼事”,態度變得有些生冷。院長穿着一件黑青色的西服,西服敞開着,裡面是件花格襯衫,肚子挺得很大,像是一個大酒罈。劉田說明了來意后,院長略有思索,同意了劉田的要求,並向病歷檔案室走去,劉田緊隨着出去。跟到病歷檔案室門口,劉田就不好冒失進去了。劉田看見病歷檔案管理人員和院長大人有意識地悄聲細語說了一會兒后,院長大人就腆着大肚子從病歷檔案室里走了出來,冷氣十足地拒絕了劉田的要求說不能複印病歷。剛才還能強笑點臉給劉田看,現在目中無人的神氣,好像是才找到了他的權威,也像是才醒過來,院長大人知道了“這是醫院的規定”,怕是才定下來的吧,劉田這樣想着,因為剛才院長大人是答應劉田可以複印病歷帶走的。

  劉田空着手回了家,心也是空空的。次日,劉田又到了院長辦公室,同樣要求醫院給他病歷複印件,態度有些強硬。院長慢騰騰的站起來,斜視了一眼劉田說“你到病歷檔案室去拿”,假裝出嚴肅和藹地補充道“醫院規定是不準提供病歷複印件的,但看你不容易就開個先例”,劉田沒明白“不容易”是同情還是關愛,院長大人能網開一面,或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理虧處。當劉田要轉身去病歷檔案室的那一瞬間,劉田感覺院長傲慢十足地恨了他一眼,他明白了院長大人不是關愛和同情,是做給他看的,怕狗急跳牆罷了。劉田到了病歷檔案室,從管理員手裡拿到了病歷複印件,便匆匆回了家。

  日已西山,西邊的雲彩火紅火紅的,雲彩四邊的藍天,被霞光照得更青藍,真的像是一把火的青煙。微風拂過山城已是六月天,吹在劉田的臉上爽爽的,白天里能看得見山上的林樹也青翠了明朗了。劉田剛從醫院走出來,心裡舒坦了一些,病歷能證明那些卑劣行徑的,他很堅信,時不時還伸手去摸一摸衣兜里的病歷,擔憂病歷飛走似的。現在看到日落西山的情景,劉田有些失望。回到家裡,劉田細細看了一遍產婦和嬰兒的病歷,發現上面有多處刪改的痕迹,他很生氣,這不是卑鄙之為嗎?好像是火上澆了油,劉田憤恨的斷定,定是做賊心虛我要把官司打下去。

  又過了一年,劉田以醫療事故為證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縣人民醫院委託州醫學會進行醫療事故技術鑒定,結論是本醫療事故爭議不屬醫療事故。在此間,縣醫院用了一大堆的醫學術語和醫學符號做不屬醫療事故的證明,語言強硬的如是正義之辯,劉田對此多是啞口無言,一是眾口難敵,二是隔行如隔山,很難用其人之道還之其人之身,他覺得很孤獨很無力,絕望無助,難道教授專家無故亂說。

  再過了一年,州中級人民法院駁回劉田的訴訟請求,劉田又一次陷入絕望,女兒的病情難愈不前。劉田寄望通過法律的形式討個公道,但他失敗了。女兒的同齡已在說小學了,活潑聰慧有活力,女孩卻沒有自理能力,連幼兒園都無法寄留,在一個私人幼兒管護所寄放,花費自然大於國立幼兒園,也沒有正統可學的了。劉田有些撐不住了,很簡單女兒的病是不可能治癒好的了,自己的一切努力只是竹籃打水最好不過就是稍有好轉。他很失望,為家失望,為女兒失望,為自己失望,更可怕的是這樣的失望沒有止境。他怨恨縣醫院,更怨恨州中級人民法院。他在日誌里如實上傳了病歷訴訟資料,希望能從中汲取點能量,他確實太需要給予點力量了。留言果然是為他鳴不平,鼓勵他繼續把官司打下去求取公道。他拾得了一點信心,感謝那些鳴不平的好心人。

  此年一個月後,省高級人民法院搞撤消州中院民事判決要求重審,劉田夫婦找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劉田在重審要求下達過了六個多月的時間后,專程到省權威醫學鑒定中心進行鑒定,得出結論:一是醫院醫療行為存在過錯,二是小女孩屬三級殘,屬部分護理依賴,三是小女孩腦性癱瘓與醫院的醫療行為有一定的因果關係,四是小女孩醫療費用本次鑒定難以評估。劉田拿到省權威醫學鑒定結果后,雖然他的憂愁沒有絲毫的減輕,醫學鑒定說了女兒屬三級殘屬部分護理依賴,女兒的病是不可以治癒的了,只有是終身殘疾。但劉田從心底里還是很感激省權威鑒定中心,自訴告縣人民醫院那天起,劉田夫婦就承受着有理說不清道不白啞巴吃黃連的苦悶日子,現在有了省權威醫學鑒定中心的鑒定結論,最可貴是證據確鑿了。

  再過了六個月,州中級人民法院遲遲不予重審,對劉田夫婦的催促以各種理由相推脫。也就是第一次被州中級法院駁回原告訴訟請求過去兩個年頭,州中級法院終於開庭審理並判決結果為:一是小女孩醫療費、住院期間護理費、營養費、住院伙食補助費、殘疾賠償金、交通費、住宿費、精神損害撫慰金的40%承擔賠償責任。

  四

  劉田和小紅都愣呆了,儘管他倆不懂法,但這40%承擔賠償責任是何來有個邏輯,60%的責任又歸究何方,虧他們還想得出殘疾賠償金和精神損害撫慰金,賠下來連已用的治療費都沒賠上。40%是那條法律條款所符合的,就是40%來賠償,精神損害撫慰金是誰的精神損害撫慰金,是女兒的還是劉田的還是小紅的,殘疾賠償金該又是多少,再說省權威醫學鑒定結論中有一條明確說明女兒的醫療費用本次鑒定難以評估,40%的確定賠償金是怎樣算出來的。劉田頭有些發暈,心裡一陣陣的酸痛,證據確鑿又當能如此,他覺得不可思議。劉田對這等判決又是苦惱又是憎恨,甚至比憎恨縣人民醫院醫療事故還要強的多,明擺着不是睜開眼睛說瞎話。當法院的宣判聲進入小紅的耳朵時,小紅有些不敢相信,看了看劉田,絕望的再沒有力氣站起來,頭昏眼花,一隻手扶在椅子上。劉田和小紅對望着,說不出半句言語。

  小女孩就差二十天左右就實滿八年了,照樣是喊不清喊不全“爸爸,媽媽”幾個字,讀書學習就更是不用說了,無法正常進行。天真爛漫不會有,蓬勃生機不會有,光明前程不會有,太多太多的不會有,換來的先駁回后是40%的承擔賠償金。小女孩側着腳的走路程度是越來越重,嘴裡仍還是流着口水,張開嘴兩排牙也長的畸形可憐不堪,兩眼珠常凝視沒有靈動。劉田在日誌上這樣寫到:每當我走進家門,看到我那已八周歲仍不能走路不能說話的女兒,看到終日布滿愁雲以淚洗面的妻子,看到為女兒治病而一貧如洗的家,我的內心充滿了痛苦,無助,信心,我已筋疲力盡。劉田和小紅雖年齡不算大,但眼看着比以前蒼老了許多,皮膚不現光滑水潤,額上的紋見深,加之一股無法拋棄掉的愁容苦緒,而且像是一棵樹的根越扎越深,每一個根須都在刺痛着劉田和小紅的心。劉田想着女兒終生會殘疾,終身無法自理,終生無法康復,他不敢想象女兒的未來。面對遭踐的生命女兒不知仇恨,她不會有燦爛多彩的人生,像是一張沒有文字的白紙純潔而空乏。劉田想忘掉點痛苦,但痛苦時時跟來。

  州中級人民法院的判決在省權威鑒定中心的鑒定結果為證據下完成的,沒有什麼好的結果,好像是敷衍了事被應付着,自已更像是叫花子一樣被打發掉了,早不到半點的寬慰處。第二次判決結果下來的幾天,小紅精神有些恍惚,總是做了這事忘那事的,臉色也很憔悴,如是得了一場大病。劉田看着小紅,看着女兒,神精質地自語道:“也許命就這樣了,我是沒有信心再打官司了,我已疲憊不堪,我的心在流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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