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五月初五端午節,各地有各地的過節習俗。在我們這裡,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即是:端午節早起,各家各戶都要炸吃“糖糕子、菜角”,至於這規矩有什麼說法,誰也說不出來個所以然。
所謂“菜角、糖糕”,就是用開水將麵粉燙至半熟、待涼即和成麵糰;麵糰稍醒一會兒,接着將它揪成均勻的面劑兒再擀成中間厚邊上薄的圓片,然後像包餃子那樣把預先調好的韭菜粉條餡兒或者紅糖包在裡邊,最後將做好的“菜角、糖糕”生胚子放進燒熱的油鍋炸熟,撈出后即可食用。現代人圖省事兒,端午這天很少有人動手炸菜角和糖糕子了,早成起來,各家各戶買一些現成的菜角和糖糕子,再到超市買點現成粽子熬點小米湯一吃一喝就算過端午節咯。
提起“粽子”,我們想象不出兩千年前人們投進汨羅江的粽子是什麼樣子,不過呀,在超市的冷櫃里我們能看到三個角、四個角和圓柱體三種樣式的粽子呢。超市裡的粽子不光形態多樣,就連餡兒也是五花八門兒:花生、板栗、紅棗、大肉等等。
不管超市的粽子有多少樣式,不管它有多少種餡兒,吃起來總感覺不是小時候吃過的那種味兒……
小時候我是在晉東地區姥姥家度過的。北方不產江米,加上那些年月物資貧乏,在端午節這一天,農村的每家每戶就用生產隊分來的一點黏小米做餡兒包粽子吃。那時候,我的母親是晉東南地區某繅絲廠的一名技工。繅絲廠每年都會給母親至少安排兩個學徒工,而這些學徒工大部分來自於盛產江米的南方。快到端午節的時候,母親的南方徒弟就會收到家裡寄來的江米。千里迢迢寄來的東西不是很多卻很珍貴,學徒工捨不得獨享,她們會分成若干份送同事和好友,當然她們首先要送給自己師傅的。母親收到徒弟珍貴的“江米禮物”后是不捨得吃的,她會托熟人捎給她的母親,即我的姥姥。
那時候,姥姥做的粽子是用葦子葉包成的。那些年月,農村人修房蓋屋編席子是離不開葦子的,所以每個大隊都有葦子地塊,採摘葦葉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當然,採摘葦子葉是有講究的,必須在端午節之前葦子葉最鮮嫩的時節採摘,否則,葦子葉太“老”發脆包粽子時會破損的。採摘來的鮮嫩葦子葉需要預先水煮,這樣包起粽子來才會得心應手。水煮后的葦子葉有一種特別的清香,好多年來我都忘不掉那種香氣,總感覺那香氣是粽子的專屬氣味,總感覺粽子是因為有了那種特別的清香才叫作“粽子”的。
姥姥把我母親捎回來的江米連同生產隊分來的黏小米摻在一起用水泡着,待到兩種米泡好了,就開始包粽子。先取兩片“熟”葦子葉錯開窩成一個漏斗形,在“漏斗”底部放上一顆泡好的花生米,姥姥說這樣一來米粒就漏不出去了;然後撈些泡好的米放進“漏斗”里,待放滿就把“漏斗”上端余着的葦子葉覆蓋在“漏斗”口子上,這時候一個四角生粽胚子就出現在姥姥手掌上了,姥姥最後用麻線給粽子纏上“腰帶”,一個生粽胚子就完全做好了,單等全部的生粽胚子做好就可以入鍋水煮了。
那時節,一般家庭是沒有鐘錶的,煮粽子的時間就憑大人的感覺。我們小孩子最沒有等性,鍋里的水剛開始翻滾我們就不住聲的喊:“熟了、熟了!我都聞見香氣了!”這時候,姥姥會嗔怪的說:“非得讓你們舌頭掉在地上才能吃!”我們小孩子一聽這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想吃粽子又擔心舌頭真的掉在地上,現在想起來,當時的孩子們咋那麼饞啊?唉,都是葦子葉那種特殊的香氣太誘人啦!
好不容易等到粽子出鍋,我試探着去剝粽子吃,姥姥推開我的小手大喝:“燙!我給你涼幾個,你先去給那些姥姥們送幾個江米粽子嘗嘗吧!”住在姥姥家,姥姥的同齡婦女都是我的“姥姥”,說實話,讓我去給那麼多“姥姥”送粽子我心裡老大的不情願啦。當時的我不會說“顯擺”這個詞兒,但我當時的心裡一直在嘀咕:“什麼江米粽子啊?還摻着黏小米呢!你不就是想讓人知道你閨女給你捎回來一點江米嗎?有多稀罕哪?”心底嘀咕卻不敢說出來,愣了一會兒,我問姥姥:“我先吃一個再去送行不行?”“那怎麼行?送人嘗稀罕就要趁熱趁鮮,這樣的粽子才吃得有滋有味。好了,你快去送吧!”姥姥的態度沒有商量的餘地,我只好悻悻的挨門去送粽子了。記憶里,姥姥這種樂善好施的品性一直影響着她的後人,她的品性也是那個淳樸時代人性的縮影。多年後的今天,看着當下這個時代人情淡漠人性勢利我總會情不自禁的懷念起小時候的那些時光。
上小學三年級時我離開了姥姥家回到母親身邊,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我們全家人遷到豫北來住了。在豫北住下來的第二年七月,時值秋天正是野蒜苗最香的季節,某天下午母親帶我到郊外挖野蒜苗。不經意間,我們竟然發現一塊葦子地,那茂盛的葦子啊一下子就讓我想到了粽子,想起了粽子那清香的味道,好像每多看一眼葦子嘴角都會誕下口水,我大聲喊叫:“媽!這麼多葦子,幹嘛沒人來採摘葉子包粽子吃呢?白長着太可惜了,我得採摘去!”母親笑着說:“光採摘了葉子就吃到粽子啦?農村買不來江米,地里又沒種黏小米,拿啥做粽子餡兒啊?恐怕這裡的人也不會包粽子呢。”母親邊說邊往葦子地里走,我緊跟在後,就等着動手採摘葦子葉,偏在這時候母親的話讓我心涼了半截:“採摘葉子要在端午節之前,現在的葉子都長老了,就怕太脆了包不成呢。”我趕緊說:“咱拿回家試試唄,反正也不是掏錢買,大不了咱扔了它唄。”聽了我的話母親沒再說什麼,我們不約而同開始採摘葦子梢頭比較嫩的葉子。
那天,我和母親挖到的野蒜苗很少很少,葦子葉倒是採摘了好多,足夠包上一簸籮粽子呢。
上世紀80年代初,農村土地承包到戶政策剛剛實行,農產品交易點很少,城市和鄉村也沒出現“超市”這種場所。母親好不容易才買來一些大米,她就用這些大米代替江米給我們姊妹幾人包吃粽子。
和姥姥包粽子的程序一樣,母親包好生粽胚子,然後燒火煮了一大鍋。沒等煮好,我和兩個哥哥已經饞得不得了了,也難怪如此,鍋蓋縫隙里滲漏出來的那種特殊香氣實在是太誘人了!母親自然少不了數落我們幾句:“一個比一個饞嘴,學習的時候有這麼饞嘴才叫棒呢。”呵呵,我們兄妹幾人才不管母親數落什麼呢,我們的心思都爬上鍋蓋鑽進鍋里咯。
粽子出鍋,母親和姥姥一樣,沒讓我們兄妹幾人先吃,她分派好幾條路線,讓我和倆哥哥分別去給左鄰右舍送粽子吃。原本並不稀罕的東西在鄰家眼裡卻看得很稀罕,這大概和當地風俗里端午節只會炸吃菜角和糖糕子有關吧。有個快嘴婆逢人就講:“燕她媽不愧是城裡來的人,你們看人家多會做着吃呀,改天咱也去採摘些葦子葉讓燕她媽教咱包粽子吧!”燕,是我名字,“燕她媽”是別人稱呼我母親的。自從有了送鄰家粽子吃的這段“佳話”,母親成了偌大村子里家喻戶曉的“城市來客”,經常有人來家裡請母親教她們編織毛衣或花樣小吃的做法。那些日子裡,母親在鄰家眼裡簡直就是“高人”,細想起來,都是粽子給母親做了形象廣告啦。
隨着經濟的發展和社會的變遷,人們修房蓋屋不再用葦子做房頂的耙坡了,地里失去用途的葦子被犁鏵犁掉后改種糧食了。沒有了葦子葉,我們這裡就再也沒有包粽子的這種材料了。打那時起,母親再也沒有給我們包過粽子。
現在,到處可見的超市裡一年四季都可以買到粽子,想吃粽子的時候不必非得等到端午節。只是,不管超市裡的粽子有多少品牌多少花樣,它們除了方便食用外再也吃不出我小時候吃過的那種原滋原味的粽子味兒了。
每每在記憶中追尋原滋原味的粽子味道,猶如追尋民風淳樸的那個的時代,人與人之間的那種和善友好與單純實在確實是我們這個時代所不能比擬的。我深信物極必反的辨證理論,當人們的心靈經歷過無數次爾虞我詐的“洗禮”之後,一定會回歸到民風淳樸的時代中去。期待有一天,我會再遇到一片葦子地,那麼,我將盡情的採摘鮮嫩的葦子葉,然後包好多好多粽子與親朋好友、與左鄰右舍一起共享那特殊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