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六歲,元宵節,我很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燈籠。就是那種能上下摺疊到一起的有着美麗圖案的細紙燈籠。退一步,哪怕僅僅是一毛錢一個的被我們戲稱為馬糊蛋(當年豫東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大路貨,為一些人所不齒)的燈籠也可以。但是,一直盼到正月十五晚上,我還是沒有燈籠。我不好意思管媽媽張口,媽媽說我長大了,不該玩燈籠了。
那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也不顯得很冷。我沒有燈籠,就不想去大街上瘋跑,一個人站在俺家的大門樓外邊發獃。我甚至都有些憤懣,我極想看到有人因燈籠的起火而捶胸頓足的大哭。然而沒有,大街上燈籠的人群滿滿當當,歡聲笑語一直不斷。我終於忍受不了那種熱鬧的誘惑,磨磨唧唧的上去了。
燈籠種類不是很多,大抵是因了色彩的不同而略有區別。最為高級的,就是那種生肖燈籠,其惟妙惟肖的外觀最能吸引人們的眼球。不過能挑起這種燈籠的也真是不太多,這就讓燈籠的小主人們出盡了風頭。甚至讓他們一旁圍觀的父母也似乎變作神氣活現了,女人們就刻意的要孩子們小心腳下,以免絆倒而弄毀了燈,男人們悠閑自得的站立一旁,他們不開口說話,他們視乎都凝聚了一種力量,也或者說是在張揚一種神聖的莊嚴。總之,這一切都令我倏然起敬了。我甚至都有些不敢多看他們一眼,我溜到人群的後面,透過密集的縫隙,看燈籠的五彩閃光,聽他們開心快樂的說笑。我想加入,我沒有勇氣,我感覺我沒有參與的資格,應為我沒有一隻哪怕是叫做馬糊蛋的燈籠。
我終於有了機會,就是我的一個極要好的夥伴的出現。他是有燈籠的,就是那種自製的以細麻桿做支架以白油光紙做襯面的燈籠。外形不很美觀,但絕對潑皮堅實。我就滿懷了希望的迎上去,小夥伴也絲毫沒流露一絲不悅的表情,這就讓我更加的放肆了。我甚至不自覺的用一隻手抓住了燈籠杆子,我感覺燈籠已經是完全屬於我的。我們便一起飛快的走,穿過人群,很快加入到燈籠的海洋里。
試想一個孩子的所對於快樂開心的理解度。當了壓抑的突然解脫,當了熱望的缺失一旦成為擁有,他視乎都變做了張狂。他就在人群里瘋癲,他甚至都有點惡作劇了。那種想看到因一隻燈籠的起火而嚎啕大哭的念想越發的來得迫切,這作為一種小小的成就的訊息,很快的傳達給他的同伴並為之愉快接受。於是,一隻美麗的不可一世的生肖燈籠首先倒了大霉,三碰兩碰就癟了肚子,進而變作了一團火球。我的那位極要好的夥伴在哭聲還沒有高昂時便逃之夭夭了,而我卻成了一個沒有燈籠的罪魁禍首。我被一群燈籠做了嚴實的包圍,我感覺到我極大的觸犯了高貴人群的利益,特別是那位被毀掉的生肖燈籠之母親,感覺她一定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好幾次都要跳到了我的身上,她想把我碎屍萬段。我不敢動一動,我感覺到我周身的燥熱和刺癢,我不停的用一隻腳的腳尖子旋轉了堅硬的地面。只是我沒有哭。我不想哭,我不覺得委屈。倒是有一種叛逆的情緒,我感覺這裡所發生的一切都是我沒有燈籠造成的結果,而我的沒有燈籠,卻源於我的媽媽。我便打心裡怨恨起我的媽媽了!
當人群散盡的時候,我仍是不動一動。我不敢回家,我聽見那女人大喊了要去找我的媽媽,她要讓媽媽狠狠的揍我,我還聽到人群里充滿善意的附和,那該是一種很大的力量,預示我一頓毒打的在所難免。不過,我倒是很希望媽媽儘快的打我一頓,藉以抵消那種因莫大的羞怯和愧疚引起的不自在。街上只剩我一個人了,就連頭頂的星星也變得很少,月亮正像一隻碩大的燈籠高高的掛着。不知道啥時間,我睡了,睡在了大街上,只是我不曾哭出一聲。
後來是媽媽把我弄醒,她沒有打我。而是用溫熱的嘴唇親吻我的臉,她的淚花打在我的臉上。我搞不懂我的媽媽為啥會哭,因為那年我才六歲。
(正月十八夜寫於清茶屋)
燈籠的記憶 標籤:青澀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