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林帶着新婚妻子郁秀去看望外婆。他從小跟着外婆長大,一直到上學才被父母接進城裡。外婆已經九十歲了,一直生活在山村,她最疼愛的就是外孫王家林。看着外孫帶回來的漂亮媳婦,外婆十分高興,將手上的銀鐲子摘下來,送給郁秀。那是一串銀鐲,被一根紅絲線連着,不時地叮噹作響。不知怎麼,郁秀覺得這銀鐲的響聲有些怪異。外婆將郁秀招到身邊,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麼。郁秀不解地看着外婆,外婆用力按按她的手,讓她記住自己的話。
吃過晚飯,郁秀說想看看山裡的夜景。王家林帶着她走出門,郁秀興奮地張開雙臂,迎着遠遠的山風。她在一所大醫院當醫生,平時工作十分緊張,現在能徹底放鬆一下,感到格外地愉悅。不遠處,就是玉峰山,郁秀看到有一行火把向山頂行進。中間的兩個人,肩上竟抬着小小的棺材。她詫異地問王家林,誰家的孩子去世了?為什麼要晚上埋?
王家林搖頭,說應該是張家的孩子。那兒是斷頭崖,埋在那兒意味着孩子的鬼魂永遠都不會回來。晚上埋,也是為了讓他不記得路,一樣的意思。
“張家每過一兩代都會有孩子夭亡,這幾乎成了規律。孩子通常是很小的時候死掉,長到六七歲就沒事了。對了,外婆還是張家人的親姑,只是很早就不走動了。”王家林說。“為什麼?”郁秀奇怪地問。
王家林猶豫一下,說好像是外婆得罪了娘家人。這時,那串火把停在了山頂,郁秀看到一個女人撲到棺材上,痛哭着,郁秀搖頭嘆息,這情景,不看也罷。
兩人轉頭往回走,山風清冷,郁秀忍不住打個寒戰,感覺手上的鐲子分外地涼。隱隱地,她總感到這鐲子有些異樣。
王家林攬住郁秀的肩,說這村子里張家有些詭異,他家是不讓人串門的,也很少和別人來往。而且,張家人丁並不興旺。
回到家,兩人見外婆還在堂屋坐着,頭靠在椅背上。王家林關切地走過去,卻看到外婆兩眼緊閉,已經溘然長逝。他驚呆了,郁秀更是驚恐。
外婆只有一個女兒,就是王家林的母親。而她早在十年前去世,所以,王家林是她唯一的親人。王家林大放悲聲,郁秀呆立片刻,急忙出門告知左鄰右舍,請他們來幫忙。
按照當地的風俗,屍體要存放三天才安葬。這三天,王家林讓郁秀住進鄰居家,而他則和村裡幾個年輕人一起守靈。
這天晚上,王家林正跪在稻草上沉思默想,卻突然見鄰居女孩跌跌撞撞地跑進來,說郁秀不見了。王家林大驚,深更半夜,她能到哪兒去?
“我媽說她可能是去了斷頭崖。白天她一直都在打聽斷頭崖的事。”女孩說。
王家林一骨碌爬起身,順手拿了根火把直奔斷頭崖到達崖頂,只見郁秀正拿着把鐵鏟刨着一個小小的墳。王家林一把拉住她,問她是不是瘋了,按當地的風俗,刨墳是會被當地人打死的。
郁秀停下手,火把下,她的臉色顯得格外嚇人。她嘴唇顫抖着,說自己這兩天不停地做夢,夢到嬰兒的哭聲。他在棺材里哭泣,要她來救他。王家林一把將她摟在懷裡,說那不過是她的噩夢。
郁秀搖搖頭,看着王家林,問他可不可以幫她一把?她一定得把這小棺材挖出來,她想弄清楚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
看着郁秀執着的神情,王家林知道他無法阻止她,於是嘆了口氣,讓她舉着火把,他把泥土鬆軟的墳刨開。小的漆花棺材讓人格外心酸。王家林輕輕掀開棺材蓋,郁秀一下子驚呆了,棺材里躺着一個約摸兩三歲的男孩。男孩滿臉是血,嘴大張着,手指上的指甲幾乎脫落。而孩子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掐痕。
郁秀一眼斷定,這孩子是因為窒息而死。而死亡地點,就是這座墳墓。從他身上的傷勢看,他因窒息昏迷,於是被放進棺材埋了起來。想不到,在棺材里,他又活了過來。孩子掙扎過,哭喊過,用手撓過棺材板,最終卻再次窒息而死。
跌坐到地上,郁秀獃獃的。是誰試圖勒死孩子?為什麼能下這樣的狠手?
看着郁秀呆愣愣的樣子,王家林嚇壞了。他拿起郁秀的手,將那串銀鐲子擼了下來,說就是這串鐲子讓她做噩夢,這是不祥之物。郁秀皺起眉,問為什麼?王家林木訥地說外婆是村子里的神婆,那串鐲子是別人送的,據說來自一座古墳。外婆給人看風水,替孩子收魂,占卜,都要用這串鐲子。這上面帶着邪氣。
“外婆和娘家人反目,是不是和她是神婆有關?”郁秀急切地問。
王家林嘆了口氣,說的確和這有關係,外婆說張家男人都要睡鐵籠,否則會斷子絕孫。這話讓她的侄子聽了,差點來拆了她的屋。後來,外婆甚至還讓人打了個鐵籠送去。至此,兩家再無來往。郁秀驚訝,問為什麼張家男人都要睡鐵籠?王家林說不知道。
安葬了外婆,王家林買了許多東西謝左鄰右舍,而郁秀則待在家裡收拾外婆的遺物。郁秀正往袋子里裝着零零碎碎的東西,有人敲門。打開門,一個十來歲的女孩怯怯地站在門口。郁秀問她找誰?女孩說是她媽媽讓來找她的,因為媽媽心口病又犯了,聽人說郁秀是醫生,想叫她去看看。
郁秀急忙背起急救箱——這大概是醫生的職業病,她走到哪兒都背着急救箱才覺得安穩。
郁秀隨着女孩來到她的家,女孩竟然是張家女兒。而生病的就是那死去孩子的母親。屋子很簡陋,女人躺在炕上,臉色蒼白。郁秀為她仔細聽了聽,女人心臟有早搏癥狀。郁秀暗自嘆息,那樣可愛的孩子死了,任何一個母親都會傷心過度,出現什麼樣的癥狀都不足為奇。
“我是不是要死了?心口疼得厲害。”女人緩緩地說著,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其實,我不怕死,我怕扔下自己苦命的女兒。”
“你不會死,胸口疼只是暫時的。我給你開點兒葯,最主要的還是多到外面走走。”郁秀說著,從藥箱里拿出一包散裝的VC。女人點點頭,讓女兒為郁秀倒水。
郁秀坐下來,看到張家與其他人家並無不同,只是奇怪的是,屋子角落裡有一個一人多高的鐵籠。那鐵籠焊得牢固,並且寬大。這就是外婆送來的鐵籠了。
“這鐵籠是幹什麼的?”郁秀指着籠子問。
女人搖搖頭,沒說話。很明顯,她不願提這件事。郁秀試探着說知道她的小兒子死了,到底得了什麼病?女人轉過頭,嗚咽着哭了起來,越哭越急,最後說不出一句話。女孩靠着門口,怯怯地看着郁秀,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半晌,女人哭着說他是被惡魔害死的,是惡魔,是惡魔!
女人正哭喊着,門開了,一個扛着鋤頭的男人走進來。無疑,這是張家男人。見到郁秀,他神色陰鬱,問她是誰?來幹什麼?郁秀說自己是醫生,來看看生病的女人。男人一把推開門,吼叫着說自己的女人沒病,叫她趕緊走。
郁秀看他一眼,背起藥箱轉身出門。男人的目光,令她覺得陰森可怕。女人轉頭看着郁秀,手抬起來,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有所顧忌。
王家林想回城了,可郁秀卻猶豫不定。很明顯,那被埋葬的孩子明顯是人為致死。她想弄清緣由,是誰殺了那孩子?當她把疑惑告訴王家林,王家林搖搖頭,說這是張家祖祖輩輩的秘密,沒人弄得清,她也沒必要給自己惹麻煩。張家人都很古怪。
晚上,郁秀輾轉反側,蒙蒙目龍目龍中感到一雙手有力地扼住了她的喉嚨。郁秀用力掙扎着,可那雙手越來越用力。郁秀抬起手,手上沉重的鐲子朝着那人砸去。鐲子寒涼,碰到那人的臉,那雙手鬆開了。
拉開燈,郁秀大聲咳着睜開眼,一眼看到王家林倒在她床邊,還在不住地喘着粗氣。她吃驚地看着王家林,用力搖晃着他。半晌,王家林醒了過來。他獃獃地看着郁秀,好像壓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郁秀猛然想起外婆給她戴上鐲子時說的話:這鐲子,能阻止睡夢中的人傷害你。記住,要戴着這鐲子入睡。
鐵籠,嬰兒,男人陰鬱的臉,欲言又止的女人,這一切像一摞畫片在郁秀腦子裡轉來轉去,終於,郁秀想明白了。
一個月後,郁秀再次來到了山村。她帶來了抑制夢遊症的藥物和宣傳手冊。
在心裡,郁秀為張家男人感到悲哀。原來,他們都是夢遊症患者,並且這種夢遊症帶有暴力傾向。他們傷害不了大人,最有可能的就是傷害自己的孩子。夢遊症常見家族史,於是,張家一代一代總有意外發生。而為了掩蓋真相,他們將孩子埋在不祥的斷頭崖,並且是夜晚匆匆埋葬。外婆想出了困住男人的辦法,雖不科學卻也可行。所以張家才有了鐵籠。但是,男人不可能永遠被鎖進鐵籠,悲劇還是發生了。外婆預見到王家林也可能會有這樣的癥狀,所以才特意囑咐郁秀。郁秀知道,是連續幾晚的緊張和疲勞導致從未夢遊過的王家林第一次有了暴力夢遊。在古墳中歷經千年的銀鐲有一股自然的陰寒之氣,所以鎮住了夢中的王家林。
郁秀將一大包中藥、西藥放到張家女人面前,對她說她丈夫不是惡魔,這也不是他們的錯,這是病。張家女人看着郁秀,雙手捂住臉,眼淚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郁秀安慰着女人,心裡卻一陣陣地酸楚。為那個幼小而慘死的孩子,為閉塞山村的迷信,為那可悲的愚蠢而殘忍的男人。她看着這四壁空空的家,看着年幼的女孩和無助的女人,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報警。(責編:小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