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期間去了常德看望一位故友,也去看了看桃花源。
去桃花源的那天剛下過一些雨,霧氣朦朧中,桃花顯得更加的嬌嫩動人。然因為已快到花謝時節,有些樹枝上抽出了嫩綠的新芽。花紅柳綠間,讓人感覺如墜仙境。我忽然間想起杜牧的這首《江南春》。
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江南水鄉,花正好,草正茂。那依山傍水的村莊,迎風招展的酒旗,彷彿就在眼前。南朝四百八十寺,那些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在煙雨中並沒有化為一陣虛無的輕煙,而是化成了竹簡上一抹青色墨跡,總歸曾鮮活地存在過。
然而,後人再看的時候,還能領略到曾有過的風景,或美麗或神秘,卻無法再看見詩人當時的滄桑心態。
就像,我到桃花源,也並沒有領悟到陶潛文中那不知魏晉超塵脫俗的意境。我感覺,這裡,不過是藉著他的文章,用一堵新牆隔出了一個舊的傳說而已。
雖然無法完全領悟杜牧當時的心境,然而在他的詩里,卻還是看見了一個美麗的江南。
從小我就喜歡江南,喜歡蘇州的簡單古樸,喜歡杭州的精緻典雅,也喜歡揚州小家碧玉般的嬌羞。杜牧這一句“千里鶯啼綠映紅”將她們的美都囊括了進去,叫我如何能不喜歡呢?楊慎說,“千里鶯啼,誰人聽得?千里綠映紅,誰人見得?若作十里,則鶯啼綠紅之景,村郭、樓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我卻不以為然。千里,才顯得詩人眼光長遠,整首詩也才更有大家風範。若改成十里,則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念念,十里鶯啼綠映紅?一聽就是個整天只會在自己家附近走動的窮酸秀才,哪裡能看出是史上赫赫有名的大詩人杜牧呢?
然文學這種事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楊先生也不見得是胡亂開口。
再說杜牧這首詩,詩中並沒有提及他所到的具體是江南的哪一座城市。然而我總是會默認為是南京。總覺得,只有繁華的金陵城才有那種滄海桑田的厚重的歷史感。
記得第一次去南京,是在三歲的時候,去看望在南京軍區的外公。那時候不知道我去到的就是五次三番在詩里讀到的金陵城,想着總不過是個稍微繁華點的城市,於是牽着表姐的手四處逛,逛到的便也不過就是尋常風景。記得最清楚地倒是軍區的布局,簡單明了,軍旅氛圍濃厚。外公住的院子也很簡單,走進門,就是一個小小的花園,再進一點,就是客廳。那時候,總是能看見外公坐在客廳那紅木太師椅上,穿着舊時的軍裝,戴着老花鏡看報紙。
後來再長大一些,看南京的景色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走在街上,有時候會莫名其妙地就去想象我走過的這地方曾經走過什麼樣的人。李香君,董小宛,或者陳圓圓,是不是也曾像我這般在南京的街頭閑庭信步。或者,此時我逛的這處風景,曾又有過怎樣的故事。
但我始終沒有杜牧那樣的胸襟,我也只能感嘆一句,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那些在歷史上叱吒風雲的人,那些世人口中誤國誤民的紅顏,最後都化成了這金陵的一抔黃土,掩埋****。
杜牧說,多少樓台煙雨中?
有多少,我們數不清,也沒辦法數清。歷史是一幅漫長的畫卷,山山水水,花花草草,總會在流年嗟嘆里化作歷史上的一筆。就連杜牧自己也是如此。曾經的少年才俊,名動天下;曾經“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曾經“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曾經“天階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如今呢?文學史上幾段字,就能將他的一生給介紹完。忽然明白,原來人生不過如此,青史留名又能如何呢?
相比最後他想的,會是那個“娉娉裊裊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的女子,他該會後悔,自己為了一些難以追逐的東西,放棄了唾手可得的溫暖與愛。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薄倖名存,傷了她的心,負了她一生。然而最後,杜牧受牛李黨爭牽連,卻一輩子再沒得志。
出仕這回事,還是聽天由命的好。
也許你才華橫溢,偏偏就沒有官命。
江南美則美矣,這如詩如畫的美,卻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起的。嘆一聲“多少樓台煙雨中”,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