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姊妹共有五個,大姐為老大,我是老小,中間是我的三個哥哥。大姐生於1931年,因為受歷史條件的限制,姊妹五個中唯有大姐沒有上過一天學,這就註定了她一生艱苦曲折的命運;然而,又因為父親給她找了一個好婆家,一個很受人們尊敬,在當地很有威望的婆家,又使得她艱難曲折的生活罩上了一個很榮耀的光環。
在兩個革命家庭中磨練成長
大姐的公公魏佑民 原名魏希真 1908年生於陝西省子長縣玉家灣村。1925年在山西太原山佑大學上學時,經李子洲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1928年畢業后回到家鄉秘密進行革命活動。1932年4月,劉志丹、謝子長、魏佑民帶領游擊隊在富縣吉子現與楊虎城的警衛團孫蒼狼不幸遭遇,由於敵眾我寡,裝備懸殊,戰鬥失利。為了保護劉志丹、謝子長和部隊安全轉移,當時擔任紅軍26軍騎兵大隊大隊長的魏佑民率領騎兵阻擊敵人,三進兩出敵陣,使部隊安全轉移,自己卻壯烈犧牲,年僅25歲。
大姐婆家的爺爺魏民選,支持兒子革命,變賣了全部家產,籌資3000餘元銀元用於發展武裝革命;曾冒着生命危險營救劉志丹出獄。在兒子犧牲之後,他仍然堅強而矢志不移地支持革命工作。1946年新華社記者張鐵夫在《解放日報》報道了他的情況:“他,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年人,含着眼淚回到家裡。但是,他對革命一點也沒灰心。……1934年7月,謝子長同志帶着隊伍回到安定,魏老先生便主動參加了當時紅軍組織的秘密辦事處的工作,擔任辦事處主任。……今年,在魏民選先生身上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在子長縣的選舉中,他被選為副縣長;第二件,他又被全縣人民選為邊區的參議員。”因此,大姐的婆家在當地是很受尊敬的一個家庭。
大姐的親事,是由父親和姐夫的爺爺定的。當時父親和姐夫的爺爺都在子長縣(當時的安定縣)上工作,互相了解,既很看得上對方的人品又很投緣,於是就定下了這門親事。1947年,虛歲十七的大姐就出嫁了。
大姐的婆婆是個嚴厲而且規矩很多的人,她二十多歲守寡將兒子養大,也是極不容易的。娶過兒媳婦后,她就將家裡、地里所有的活兒全部落在了我大姐一個人的肩上了,她也許是覺得“當年的媳婦熬成了婆”,自己該好好鬆口氣,歇歇了。十七歲的姐姐只有默默地接受了一切,開始了她艱苦的日子。
大姐在娘家時,從她記事起就是母親的好幫手了,小小身影整天忙個不停。1934年,姐姐三歲時,父親就參加革命離開了家。家裡地里的活兒讓母親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大姐從小就刷鍋洗碗、做飯、餵豬、紡線織布,經常是背上背着弟弟,手裡還在乾著別的活兒,因此,她從小就練就了一身吃苦耐勞幹活兒的本事和剛毅堅強的性格。
婆家家裡人口雖然不算太多,但是做飯、種地、餵豬、碾米、磨面、做針線活兒讓姐姐一天到晚忙得象陀螺似的。而且,第二年就有了第一個孩子,我的大外甥女。
大姐的婆家離我們的老家有70里路,出嫁的頭幾年,她每年最少還是可以回一次娘家的。可是,解放初期,自從父親因工作關係,帶着我們一家人離開了家鄉后,她與娘家人就天各一方,多少年都很難見面了。
只有付出沒有享受的人生路
要強的大姐1954年在婆家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併當選為村委會主任;1858年當選為村黨支部副書記兼村委會主任,一干就是17年。在這17年中,她腳踏實地帶領着村民們戰天鬥地,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不但是村裡的帶頭人,而且是當地十里八鄉孝順賢惠的好孫媳、好兒媳婦。她伺候了婆家的爺爺、奶奶,婆婆兩代老人,直到給他們養老送終后。
1970年大姐隨姐夫的工作調動離開了家鄉。1970年到了富縣,1983年到了延安。她走到哪裡,就把黨組織關係轉到哪裡,把政治生命視同自己的生命,並且積极參加當地居委會的工作,先後擔任過居委會的副主任、主任。其間她勤奮工作,為解決居民生活問題做出了貢獻,受到了政府的表彰,其先進事迹延安報做過報道。
我們隨父親的工作調動從陝西到青海,又從青海到天津,從天津到寶雞,十幾年間,大姐從來沒有來過一次。可是,讓我記憶深刻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的一天,大姐突然拖兒帶女,領着4個未成年的孩子來到了寶雞。當時正是“文革”時期,時任公社書記的姐夫被批鬥,停職了。大姐和孩子們受歧視和欺負不說,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飯是個大問題。
可是,大姐那次來,沒住多長時間也就回去了。因為娘家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當時的糧食限量供應,家裡一下增加了大姐家5口人,吃飯也成了大問題。沒辦法,除了粗糧,只得將少有的麵粉定量想辦法買成了一斤能買2斤的面。這種面里參了一半的麩皮,除了數量多了外,不僅不好吃,充饑連雜糧也不如。也就是說,一家老小連一頓白面都很難吃上。姐姐看着60多歲的父母,不忍連累,默默地帶着孩子們離開了。我至今記得大姐走出大門時的情景,她背影消瘦,手裡提着包裹,為了讓父母放心,態度堅決地招呼着4個不懂事的孩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門。大姐在富縣無親無靠,回去的日子是怎麼過的呢?我常常能聽到父母親在閑暇時牽挂大姐的話語……。
姐姐有六個孩子,兩男四女。1985年五十多歲的姐夫突發腦溢血去世了。那時,六個子女有的還沒成家,最小的女兒還在上學,姐夫走了,家裡不但少了“頂樑柱”,而且經濟狀況也直線下降了。大姐,一個沒有工作的家庭婦女,又當爹又當媽,為孩子們操勞着一切。她雖然沒文化,但是她堅強,她得把幾個孩子一個個撫養成人,好讓姐夫放心,讓姐夫不要牽挂。她勤儉持家,縫補漿洗,精打細算地過着日子,一分錢都要用在“刀刃上”。用爐子做飯的年月,路上見到一根能燒火的柴草都要撿回家。姐姐是腌鹹菜的好手,她腌的鹹菜鹹淡適宜,酸脆爽口,是一家人一個冬天主要的就飯菜。儘管這樣,她從來都沒向娘家人開過口。當時娘家的情況是,我們的父親早在1975年就去世了,母親每月只有幾十元的老幹部遺屬生活費,我們姊妹幾個都忙於各自的工作,孩子們也都還小,情況不是太好。但是,我們的情況再不行,也比大姐的情況要強得多,可是,大姐寧願自己苦一些,也不願連累娘家的人,她含辛茹苦地將孩子們一個個培養成人。
鄉親們感嘆:她這一輩子的人活好了
2006年5月,姐姐因腦溢血去世,永遠離開了我們,時年75歲。
聽到消息,我們姊妹就立刻趕了回去。她離開家鄉已經有三十多年了,但是,姐姐婆家村裡的人都來送別姐姐了,村黨支部書記親自主持了追悼會,姐姐在村上時的為人做事給鄉親們就留下了好印象,在鄉親們中很有威信。他們說,在村上時,她是大家的帶頭人,給咱村裡出了大力了,是功臣啊!住到延安后,她的家成了咱家鄉人的落腳處,去辦事的、看病的,經常不斷去人,大姐都是熱情地接待,給他們做飯,安排他們住下,從來不嫌棄他們這些鄉下人。家鄉老年人感嘆地說:“她一輩子的人活好了!”
“她這一輩子的人活好了!”這是家鄉人對大姐一生的評價,這句話聽起來很平常,很簡單,但是我感到了它的分量。她不愧是黨的好村幹部,革命烈士家的好兒媳,革命家庭的好女兒。宋代范仲淹在《岳陽樓記》里的有句名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想,這句話用在大姐身上是不為過的, 大姐的一生既沒有因為從小沒上過學而自卑,也沒有因婆家的榮譽而固步自封,她有信仰,有精神追求,走出的是一條自強不息、艱苦奮鬥的人生之路,受到人們的讚譽和尊敬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姐姐的一生是平凡的,她是我的親姐姐,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她更是一位優秀的共產黨員。我敬佩我的大姐,我真為有這樣的大姐感到驕傲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