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談戀愛。
雖然我跟好幾個女孩都有過肌膚之親,但那不是戀愛。
戀愛應該先是喜歡,喜歡到非常非常喜歡,然後自然而然的、慢慢的,會親熱;親熱到水乳交融,彼此都離不開了,順理成章的就合二為一了。
我把想法跟瘋子說了,瘋子又告訴歐陽瓊。歐陽瓊終於良心發現,要給我介紹女友了,但她相當不負責。
蕭紅斜靠在瘋子肩上,懶洋洋的笑着,用極其魅惑的聲音說:“去追蘇敏吧!她現在沒男友,又正想找。到時候我會幫你。”
歐陽瓊所謂的幫,不過是跟蘇敏以及其他幾個女孩在草地上玩耍時,喊我過去一起擺龍門陣而已。
春天來了,麻雀都戀愛了,小草都變綠了,連女廁所門前的花都開到男廁所那邊去了,我的愛還沒發芽。
蘇敏和那幾個女孩都不理我,就歐陽瓊有鹽沒味的同我渾說。
歐陽瓊跟我的關係不清不楚,天曉得她會不會真心幫忙?雖說自從攻破她底線后,我們就再沒玩過;而且從表面上看,我們又回到了最初,但實際上,誰都清楚不可能回到最初。唉!眼看春花一大片,可沒一朵屬於我。
歐陽瓊用眼神示意我找蘇敏聊天,但據我觀察,蘇敏正眼都沒瞟我一下。她笑語盈盈,是對旁邊的女生;她嫣然百媚,是因為春日暖陽。她嬌嫩的臉蛋,如緞的黑髮,富有生氣的嘴多美呀!可惜她清亮如嬰孩的雙眸,看天、看地、看蝴蝶……就不看我。
我感到無比的失落,惆悵地看着蘇敏扯根官司草,貓腰,抿笑,悄悄地從背後騷歐陽瓊的耳朵,然後像小兔一樣跳開,逃得遠遠的,扔掉官司草,跳跳蹦蹦朝教室走。歐陽瓊使勁喊,保證不打她。蘇敏還是不肯回來,笑着擺手,搖搖擺擺走了。
一天零一夜,蘇敏都在我腦海游泳。她花朵兒一樣嬌嫩的臉蛋,從嘴角蕩漾開的笑容,用手背輕輕撫臉的嫵媚,宛如出山泉的雙眸……都讓我神魂顛倒,不能自己。我決定排除一切艱難險阻,遵循“烈女怕纏”的法則,死纏爛打。
我每天一封情書,由歐陽瓊代交;每個課間十分,到蘇敏班上遊盪;每天上學放學,尾隨在蘇敏身後……就連理髮都改在了蘇敏家對面的理髮店。
教師宿舍樓旁邊,有道小門通街上,中間要穿過一條悠長、幽深、幽靜的小巷。蘇敏上學放學都走這裡。
那天,放學都十五分鐘了,蘇敏還沒出現。我像胎神一樣站在小門旁邊的無花果樹前擺造型。我有種預感,黃昏,有故事……
從小門出來,是窄得踏錯一步就會變方向的兩路口。左邊那條路,沿清淺小溪到菜園;右邊那條路,通往無雨也清涼的小巷。
小巷曲曲彎彎,彷彿要走一生。兩邊是高牆,牆頭探出黃果蘭、銀杏樹、香樟木的樹冠。中間一段較寬,是小巷的胃,有愛美的人在牆邊種了月季和旱蓮。月季嬌艷,是盛裝女郎。旱蓮娉婷,像撐着油紙傘的江南少女。再往前走,小巷就窄了,窄得下雨天要兩個人合打一把傘才好走。高牆突然拔得更高,凸現它飽經滄桑的容顏。光線變得晦暗、朦朧。喧囂市聲彷彿從地球的另一端傳來。空氣結成透明無聲的牆,輕輕擋住滾滾紅塵。
蘇敏踩着《致愛麗絲》的節奏走來,看見我,睫毛下閃過一抹狡黠的流盼。她抿笑低頭,手背掩着嘴兒,像夢一樣的,輕輕飄過。我跟着她,像一隻快樂的蝴蝶。頑皮的風,撩起她的鬈髮,她的背影讓人想起杏花、春雨、江南。她穿翠綠的衣衫多美呀!彷彿翡翠雕成的玉女。她柔軟的腰,輕輕扭動宋詞的婉約。她是乘着木蘭舟,從《如夢令》里,沿着時光的清流,緩緩飄來的小小仙女……
正想入非非,蘇敏猛地轉身,嚇我一跳。蘇敏“撲哧”一笑,掩口彎腰,跺腳嬌嗔:“不許跟着我,要上街了。”說完,橫我一眼,復又嬌媚一笑,側轉身,走飛快。
睡不着睡不着睡不着,又不想轉官渠。坐沙發上發獃,傻笑,回味蘇敏流動的美。瘋子問我是不是病了?笑而不答。歐陽瓊猜我追蘇敏有成績了。不理她。古龍筆下有個愛吃核桃的女孩,常常把核桃藏被窩裡,黑燈瞎火慢慢嚼。我喜歡。
第二天中午,我換了套自以為好看的衣服,洗八遍臉,梳九次頭,估計離玉樹臨風不遠了,去約蘇敏到竹湖。
蘇敏目光狡黠,抿笑問:“為啥要去哪兒?”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一時間被問住了,支支吾吾說:“那兒……清……清凈。”
蘇敏笑歡了,眼波里飄滿笑盈盈的花。
竹湖大,彷彿翠玉宮殿。斑竹、南竹、金竹、羅漢竹……一蓬蓬,一莖莖,搖曳古典情思。陽光嫵媚溫柔,風兒清香,鳥兒宛轉,杜鵑怒放。靜……真靜!彷彿能夠聽見花開的聲音。
竹湖深深處,除非天上掉餡餅,否則不會有人來打擾。
我們游進竹湖,彷彿兩尾小魚游進屬於自己的水域。
蘇敏整個身子都含着笑,聽我東一句、西一句閑扯,並用美麗的眼睛告訴我:她洞悉我的陰謀,但又認可這陰謀。
我牽蘇敏的手,她輕輕掙了掙,沒掙脫。
蘇敏抬眼看看我,微微一笑,又把目光投向我身後。
我靠近蘇敏,距離一厘米。
蘇敏有點慌張,左盼盼,右顧顧,哄我:“有人來了。”
我當然不信,看着蘇敏笑。
蘇敏羞笑,臉緋紅。
我小小聲請求:“吻一下,好不好?”
蘇敏含笑覷自己左肩,說:“不”。
我輕輕摟住蘇敏——她身子好軟,還帶電。
蘇敏有點着急,有點羞,輕輕推我。
我厚着臉皮說:“不答應就抱你一輩子。”
蘇敏臉側一邊,輕輕捶我,小聲罵:“你好壞。”
我雙手下滑,摟住蘇敏臀部,輕輕用力。她抓住我肩,不知是想搖還是想推,臉通紅,覷我一眼,急低頭,不知是生氣還是喜歡。
我靜靜享受這類似性愛的交流。因為隔着衣服,在陽光下並不突兀。因為方式曖昧,快感一波一波傳來。蘇敏的臀部因彈性十足而產生一種粉紅誘惑,讓我禁不住又揉又捏。這無師自通的挑逗,讓蘇敏耳根都紅透了,嬌軟無力的靠我肩上。我撈蘇敏衣服,想伸進去摸。蘇敏腰一扭,小聲喊:“拿開!”見我沒聽,溫柔的威脅:“你只要敢亂摸,下次休想我跟你出來。”
蘇敏這樣說,我還真不敢不聽,但又不甘心,耍賴說:“不摸就不摸,我聽你的,但你總要給點獎勵啊……比如,吻一下。”
蘇敏擰眉,表情像對付淘氣小孩,相當為難地側過臉,用右手食指指了指紅蘋果似的臉蛋,說:“只准一下哈!”
我故意苦着臉說:“不幹,我要親嘴兒。”
蘇敏肯定喜歡我,要不然也不會拿我這賴皮沒辦法。她遲疑了一下,有三秒,垂下睫毛,羞答答地仰起臉,送上魅力紅唇。
我閉上眼睛,用心感受這嬌艷欲滴的一朵——嫩,香,滑……
我們相愛了嗎?不知道。蘇敏走我身邊的時候,就像七里香把柔軟的枝條搭在窗欞上。即使我們隔很遠,比如后操場那麼遠,只要眼睛捕捉到對方身影,就好像緊緊相依了。如果蘇敏出現在我身後,單憑直覺我就能知道。她的背影和腳步聲,我更是萬分熟悉,於千人萬人之中也不會錯認。她的歡喜會在我心上開花。她的憂愁會在我天空落雨。她的寂寞我懂。透過她的眼睛,我能看見天堂地獄。呼吸她的芬芳,我能感受前生今世。沐浴她的溫柔,我懂得生命的歡欣與痛苦。我看着她,就別的什麼都看不見了。如果她說,把你的靈魂給我吧!我會說,你不知道嗎?我的靈魂早就給你了,你摸摸你的心看。
每天早上,蘇敏從街那頭,我從街這頭,不早也不遲,總是踩着同一節拍走到小巷口,相視一笑,牽手上學。
每天中午,竹湖是我們的童話天堂。蘇敏是女皇,我是她最卑賤又最受寵愛的僕人。她恩賜我親吻她每一寸肌膚的權力,又賜予我偶爾扮演主人的殊榮。
黃昏,滿天晚霞,把整瓶整瓶的番茄醬,從半空中淋下來,給天空和大地染上夢的顏色。我們手牽手,穿越溫婉如絲、安靜如水的小巷。
分手總是那麼令人惆悵,但我們必須各回各的家。
她晚上出不了門。我孤枕難眠,每夜都要到她窗前徘徊。雖然明知道見不着,但離近點兒,心裡就會舒服點兒。
多年以後,我寫了一篇散文,名字叫《年少的時光,簡單的事》,講的就是我跟蘇敏的故事——
“一個遙遠的春日下午,你站在校門口,站在溫柔嫵媚的陽光里,等待圓臉愛笑的她。
昨日你在她的書包里,放了條毛毛蟲,嚇得她捂着臉尖叫。
今天你利用還橡皮的機會,在她文具盒裡放了張紙條,上面寫着——
毛毛蟲其實是還沒長大的蝴蝶
放學后我在校門口等你
——
放學已經十分鐘了,她還沒來。莫非她沒看見那張紙條?莫非她當廢紙給扔了?你的心亂了。
來了和你要好的男生,約你去玩,你推說有事。
來了和她要好的女生,衝著你笑,心事彷彿被戳穿,你紅着臉,蹲下身,系鞋帶。
鞋帶拉開又繫上,才發現剛擦過的鞋又髒了,掏出紙,蘸點口水,仔細擦。
眼前多了雙白色松糕鞋,鑲花邊粉紅襪,空氣里多了股比梔子花還要含蓄的芬芳。你知道是她。你手忙腳亂。你猛地站起來,慌裡慌張,手足無措。
她用手背掩着嘴兒,整個身子都含着笑。她比春風裡的杜鵑還要嬌媚,她比雨後的草莓還要鮮嫩。
你搓着手,傻笑着,張嘴兒又忘了詞兒,於是搔搔後腦勺,繼續搓手,傻笑。
她別過頭,強忍住笑,盼盼雲,顧顧你,慢條斯理地問:
“紙條是你寫的?”
“是。”
“蝴蝶兒——是——毛毛蟲,不,毛毛蟲是蝴蝶兒,也不對,咦!你寫的什麼呢?”
“毛毛蟲其實是還沒長大的蝴蝶。”你紅着臉老老實實地說。
“哦!毛毛蟲其實是還沒長大的蝴蝶。看不出來你還滿有學問的嘛!你的意思是你該拿毛毛蟲嚇我了?”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
“我……我……”
“哦——哦——編不出來了吧!說!是誰指使你的?”
“沒,沒誰。”
“那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想過後果嗎?”
“我……我其實……”
“其實什麼?不許吞吞吐吐的。”
“我其實就是開個玩笑。”
“有你這樣開玩笑的嗎?”
她的聲音一下子提高八度。你低着頭不敢吭聲兒。她擰着眉頭,像研究外星人似的看了你一會兒,兇巴巴的說:
“罰。”
“罰什麼?”你小聲問,一副認罪悔罪的樣子。
“現在還沒想好,先送我回家再說。”她說完轉身就走,你誠惶誠恐跟上。
夕陽掛在樹梢,鳥兒憩在夕陽上,幽靜的林中小徑,只有你們倆。
她說要想個恐怖的辦法來罰你。你現在當然不信,因為她的小手此刻正握在你的掌心。你要她閉上眼睛。她問你幹嘛?你說閉上就知道了。她聽話地閉上。你飛快地,像蝴蝶觸碰花瓣似的,吻了一下她的臉。她啊的,一聲輕呼,睜開眼,滿臉通紅地跺跺腳,要打你。笑,躲,追……
年少的時光,簡單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