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也不能做,不能讀書,不能談話,不能睡覺,只能坐着或偶爾走一走,這樣連續幾個小時,想想,那是什麼滋味?那是籠中困獸的悲哀和無聊,而這恰恰就是監考的滋味。
盛夏,高溫,已連續工作兩周的我,卻不得不坐在已經面對了十四天的教室里監考。窗外除了讓人睜不開眼的陽光彷彿什麼也沒有,午後的校園一片沉寂,教室里除了燈管、電扇、桌椅、三十個考生,剩下的就只是牆壁上早已破舊的世界地圖。
來中學教書已經一年了,日復一日的備課、講課、批作業已令我厭煩,這與我大學時的夢想相去甚遠,難道我的青春就這樣耗費在周而復始的平凡日子中么?我已經在抱怨這個環境了,這不是我所理想的,日子就在終日的抱怨中無聊地過去了。
煩躁、百無聊賴,我茫然四顧,突然,一樣東西闖入我的視野,靠牆根一張書桌上方的牆壁上,有四根狗尾巴草,中間一根修長纖細,旁邊兩根茸毛卷卷的,襯在兩側,另有一根重疊在中間那根的下方,也卷卷的,在交叉處用透明膠帶粘住。
狗尾巴草!
我日日走過的小路兩旁不全是這種草么?我從來沒有停下來親近過它們,而現在不知是哪個有心的學生把它們采了來,組成美麗的圖案,單調、平板的教室里有了這一點“風景”突然變得明麗起來。
這個學生會是誰呢?我不會認識,這不是我所教的年級,他(她)會是什麼樣呢?活潑可愛?文靜含蓄?有一點是肯定的:心靈手巧。他(她)很善於感受生活,至少不像我這樣麻木、愚鈍,我由衷地悲哀起來。
我難道就沒有過注意路邊的狗尾巴草的時代么?我中學的日記本里不也夾着野草、野花和我對它們的歌唱么?我仍然記得在那簡陋的校舍里,把一串折了的不知名的紫花串掛在窗欞上,驚嘆它的蓓蕾依然能夠綻開,也是這樣炎熱的夏天。那頑強而執著的紫花串已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永遠地留在了我那一段艱難求學生活的回憶中。
那個時代,生活遠沒有現在這麼安逸,然而我是那麼地快樂,用心感受着生命中的一切,簡陋的環境也變得不那麼令人傷感。我曾靜坐在青苔斑駁的石板上,細嗅頭頂槐花的芳香,遠望黃昏的霞光,我在後院的雜草中扯下狗尾草,遍成毛茸茸的小兔,送給同桌,我把快樂寫進日記里,寫出無數稚嫩的詩篇,帶着這些美好的記憶考進了大學,我告訴同伴,這些是我一生中最美的風景,是我一輩子不能忘記的風景。
我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這些風景了,今天考場里,這一點獨特的風景又喚起我沉睡的記憶,我的麻木被刺痛了,它開始哀傷,也開始覺醒,也許生活並沒有拋棄我,而是我拋棄了它。
我已抱怨了太久,而我竟不明白抱怨其實什麼也不能給我,我已經變成自己曾經批判的牢騷者,卻依然沉浸其中,我突然害怕起來,我已經在無知中墮落了。
許多時候我們墮落了,是在不知不覺中,我想我該清醒了,為著這考場里的獨特的風景,也為著未來那不知名的風景……
考場里的風景 標籤:裝在口袋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