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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密,江南,驛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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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說,康巴西行以波密為終點,那末,進入墨脫和雅魯藏布大峽谷,波密便是起點。無盡的輾轉,不停的流浪,波密之於我,乃二十餘年漂泊的驛站;我之于波密,好似一個街頭藝人——落魄的藝人,那樣神色飄忽,瘦影煢獨。二十餘年!自離別故土,到武漢,到西安,到兩廣,到蘇杭,到天涯海角,到東海之濱,到蒙古草原,到黃土高坡,到法蘭西,如今又到西藏,一路走來,風塵僕僕,步履匆匆。

  波密,人稱西藏江南。江南,總讓人戀及故鄉。慚愧的是,我將故鄉拋得太遠,拋得太久。我已不屬於故鄉,故鄉之於我,是一輪清冷的月,是遊子的思念,是詩人的惆悵。

  蘇東坡因為貶官,有家難歸;李太白因為放浪,有家不回。

  我亦飄零久,為人子未能盡孝,為人父未能盡責,為人夫未能盡職,遊子之憂憾幾何?想必煩心之事,人皆有之。還是大師善解人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於是有了一次次可歌可泣的離別和遠行——壯士踏過蕭蕭易水,迎着冷冷西風,引吭高歌,悲壯而去;高僧為弘揚佛法,歷盡千難萬險,取道西天;美人琵琶掩淚,馬出關塞;公主皇城一別,遠嫁吐蕃;痴情女千里尋夫,慟哭長城;中郎將出使匈奴,十九載而不歸……或感人肺腑,或催人淚下,或肅然起敬。既然有這些悲壯的離別或遠行,我還能抱怨甚麼!細細想來,那種僧居禪室、鴉噪庭槐、風弄竹聲、月移花影的境界終不適合我這類東奔西走的人。

  然,逍遙於江湖,寄情于山水,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勝,遊目騁懷,領略些奇風異俗,拋灑些幽恨閑愁,也算一種活法,這或許就是所謂的知足常樂吧!世界以及人生本來就不那麼完美,完美只是一種境界和理念,大可不必苛求,人們都明白的。然而,天下蒼生往往被漫無邊際的煩惱苦苦糾纏,是為何也?顯然是所求太多。因此,苛求盡善盡美便失之過分,甚至缺憾也並無不美呀!斷臂的維納斯使無數人為之傾倒,倘或其斷臂被修復,還會有那種缺憾的朦朧的美嗎?還會有那種無窮的回味嗎?

  人皆愛類比,從比較中感覺何者為好,何者更好。人說五嶽歸來不看山,我卻說西藏歸來不看岳,並非我遊歷多、見識廣。李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如果他到了西藏,定會感覺到還有比蜀道更難的路,說不準能寫出更驚人的詩句。看來,人對自然的理解除了有見仁見智的差別外,多少都有某種局限性。

  波密具有獨特的美的品質,依我看來,江南也不能望其項背。江南固然是美,的確可圈可點,潑墨者塗畫之,騷人吟哦之,紈絝子弟留連之,飲者樂於道之;但細細品咂,又覺江南之美中不足的是處處流露出柔弱的娘娘氣質,而且羼雜了太多刻意的修飾,人文之美過於天然之美。但願我這樣的評說,不致惹惱了對江南傾注一腔熱情的人,尤其是吟詩作賦讚美江南的人。而波密卻美的雄渾,美得自然,美得純凈,沒有奢華,沒有鋪張。熊育群在探險手記中這樣寫:“我決不肯重拾‘西藏江南’一說這種陳詞濫調,它把大地上許多美好又獨特的風貌輕易抹殺了個性。如果這個世界之美都是在江南的比擬之下,我又何苦捨棄江南而歷盡生命的艱險去浪跡四方?”儘管這段文字生硬得象石頭塊,但寫出了個人的真實感受。

  波密乃為熱愛自然的人所稱道,為旅行者和探險家所嚮往。八十年前,一個法國女子化裝成乞丐,踏入這塊神秘的波巴人居住的土地,晝伏夜行,幾乎凍死在冰天雪地,是怎樣一種美和神奇打動了她?今天,我走進波密,帶着同樣的好奇。

  波密象一顆鑲嵌在綠色中的明珠,靜靜地躺在藏東南的山谷里。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蒼翠欲滴的森林從谷底一直爬到山腰,並將銀裝素裹的山顛高高托起。天朗氣清,惠風和暢,陽光的暖色調透過絮狀白雲灑向地面,給人閑散而舒適的感覺。輕描淡寫的山嵐彌留在山坳中,如夢如幻,惹人浮想。陡崖上,一瀑飛掛,似從天而降。絕壁之下,靜靜地偎着一潭碧水,斜陽投射在水面上,映出五光十色。迫龍藏布從波密城中瀉過,水流嘩嘩有聲,它用天上和雪山上的聖潔之水洗滌着波密,並滋潤着波巴人的心靈。一扇扇柴扉,掩映在婆娑的樹影后,那連着柴扉的通向密林深處的小徑,似乎還留存着波巴人狩獵的足跡。而波密城,已悄然換上現代文明的衣裳,卻並不顯濃艷,仍不失樸素的美。感謝上蒼,保留了一片沒有被現代工業玷污的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