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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思量,自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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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天老是無眠。窗外不時飄落的樹葉,在昏黃的路燈下,斑駁成碎片,思緒也如這落葉般,飄搖、零亂。人生匆忙,也許不該也不能牽挂太多,然而有些事情,卻總是“不思量,自難忘。”

  表哥偉偉,大我兩歲,是五舅舅的兒子。五舅舅是四外婆帶養的,我倆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小時候,我倆經常在一起玩耍。聽大人們講,幾歲時的我,伶牙俐齒,特別逗人喜愛,一到外婆家,表哥表姐都會圍着我轉。偉哥哥長得虎頭虎腦,更像保鏢一樣左右陪着。有年正月,我又到了外婆家,偉哥哥一見到我,轉身跑回家,拿來一個嶄新的布娃娃,放到我手裡,低聲說:“勝勝,怎麼這麼久不來?害得我把新玩具藏了好久呢。”那個年代,對於我們這些農村孩子來說,玩具是很稀奇的。表哥表姐們望着我手上的布娃娃,眼睛發亮,一窩蜂似的圍了過來。布娃娃被大表哥搶走了。偉哥哥急得紅着眼睛,小拳頭亂舞,拼了命似的從大表哥手裡搶回布娃娃,放到我手裡,叫我攥緊。小表妹們嚇得“嗚嗚”大哭,五舅媽開玩笑似的罵道:“偉偉,布娃娃為什麼不讓其他弟弟妹妹一起玩呢?你這麼討厭,長大后肯定會討不到媳婦的。”這時,偉哥哥硬起脖子,漲紅着臉說:“我將來才不找別人,就找勝勝當我媳婦!”話音剛落,在場的人哄堂大笑起來。此後,只要我和偉哥哥在一起,大人們就拿這事笑話我倆。

  那時,我們懵懂無知,對大人的這些笑料根本不在意,也不去理會。只要一放假,我就會去外婆家,依舊和偉哥哥整天粘在一起,摘野果,翻螃蟹,玩遊戲……無憂無慮,度過了幼年時的快樂時光。

  漸漸地,大人們眼中的這對“金童玉女”長大了,也諳事了,而我們在一起玩的時間卻越來越少。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還故意躲着不見面,偶爾遇見,也會面頰發燙,低頭側身而過。可不知怎的,我心裡又盼着能見到偉哥哥。朦朦朧朧中,我意識到了一點什麼,這常常讓我獨自害羞。

  和偉哥哥的最後一次見面,是一九八七年正月。表哥結婚,我們一起去喝喜酒。那天,正下着鵝毛大雪,親戚們都圍坐在堂屋裡烤火,談笑。這時,八舅媽指着角落裡一雙沾滿泥巴的白色球鞋對我說:“勝勝,去幫我把那雙鞋洗乾淨吧。”我儘管不願意離開火堆,還是欣然答應。當我凍得紅紫的手提着干交給八舅媽時,她卻笑而不接,隨後便聽到滿屋笑聲。

  我不知所措,抬頭看見偉哥哥滿面通紅地朝我走來,接過我手裡的鞋,窘迫地說:“謝謝!”。原來是八舅媽開我的玩笑,其實那雙球鞋是偉哥哥的。我羞得面紅耳赤,低着頭,跑出了堂屋大門……

  雪還在下着,紛紛揚揚的,飄舞在村子的上空。屋檐下的冰棱,晶瑩剔透,如少女凝結的一段段心事。除了雪花飄落的聲音,四圍銀裝素裹,是那般靜謐。踩在雪地上,“吱吱”的聲響像悠揚的音樂,心情愉悅而歡快。想起剛剛八舅媽開的玩笑,臉上又火辣辣的,懷裡像揣着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白兔……

  轉回來,一進堂屋,又看見偉哥哥坐在那,我故意視而不見,偷偷轉頭,卻發現偉哥哥正看着我,一種我從沒見到過的熾熱目光,像一團火,我感到自己的心扉頃刻被照亮了。從那時刻起,偉哥哥那如火一般的目光就經常出現在我腦海里。

  我在外地學校讀書,月末回家一次。那天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老感覺心跳加速,煩躁不安。妹妹老遠跑來接我,欲言又止,我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拉着妹妹的手說:“有什麼事?快說!”妹妹小聲說:“姐,偉哥哥早幾天得出血熱,被醫院誤治……走了。”當時,我只覺得腦子裡“嗡”的一聲,眼前一片漆黑,淚水像開了的閘門似的傾瀉,嘴裡語無倫次地念着:“不,不可能,他……怎麼可能……”那些日子裡,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偉哥哥的一顰一笑,就出現在眼前。迷迷糊糊睡到清晨,起來時,枕上常濕漉漉的。

  那年,偉哥哥十六歲,已是一米七八的英俊少年。他彬彬有禮,人見人誇,成績也十分優異,還當上了學校學生會主席。在鄉下,這樣優秀的少年是少有的,親朋戚友無不為他惋惜。出殯那天,很多老師同學都去了,靈堂里一片哭聲。生命怎麼如此脆弱,如此短暫,偉哥哥就這樣永遠地走了,走得這般匆忙,這般無情,永遠地離開了父母親人,也離開了我……

  其實那時,五舅舅和母親早已替我倆想好了報考的學校,我考衛校,偉哥哥報農校。也許,大人們心裡還埋藏着對我倆以後的什麼想法和安排。然而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一切都沒有了意義。第二年,我順利地考上了衛校,高興之餘,我又深深遺憾着……

  去衛校的第一個晚上,我獨自來到空闊的操場。高遠的天空,朦朦朧朧,星斗隱約;四周樹影依稀,夜蟲鳴叫。我靜靜地走着,想從這陌生的環境中,尋找心底的想往。遙遠的天際,一顆流星劃過,好美的,卻又倏然不見了。我突然想起了偉哥哥,想起了我們曾經的青梅往事,想起了他對我的種種好。我知道他對我的好,是朦朧又最美的情愫,是一種心靈的默契,是一種人世間最難遇見的聖潔……

  總角青梅的感情,是最刻骨銘心的。一個野花綻放的季節,天陰靄靄的。我和偉哥哥在外婆家旁邊的小山上玩,看見陡坡下有一朵黃色的野花,我很是喜歡,可是手太短,根本採摘不到。偉哥哥看着我,讓我一手抓住旁邊的藤蔓,一手拉着他的手,他慢慢地下到陡坡去摘花。或許是我的力氣太小,或許是地面滑,就在他伸手剛摘到花的那瞬間,我拉着他的那隻手突然伸開了,偉哥哥滾下了幾米高的陡坡。我嚇壞了,急得在山上哭着喊着,卻又找不到下去的路。偉哥哥在坡下吃力地站起來,大聲安慰着我。然後跛着腳,艱難地從陡坡爬上來,把小黃花插到我頭上,還用手抹着我臉上的淚水說:“你戴着花幾多好看的,哭什麼嘛,我的腳一點也不痛啊。”我看他咧着嘴,腳背上流着血,便趕緊蹲下,用衣襟去捂他的傷口。這時,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雨水濕潤着我的臉,也潤濕了我那顆小女孩的心……

  我默默地站在操場上,夜已深,身上有了些涼爽的感覺。天際依然是朦朧的一片青藍,星光遙遠閃爍,彷彿是偉哥哥的眼睛,深情幽幽地看着我,關注着我。後來,當我在人生旅途上艱難跋涉,得意或失意時,我總感覺有那火一般熾熱,星一般深邃的目光,伴隨並鼓勵着我前行。我想,我曾經擁有一份少年的聖潔與知心,是我這輩子的幸運和財富。時間如白駒過隙,我還奢求什麼呢?相遇是一種偶然,離散何嘗不是一種必然,只要曾經感知過,感受過,不也足夠了么?

  二十多年過去,我和偉哥哥,縱使相逢應不識吧。偉哥哥,你在那邊好嗎?此刻,眼前已是一片模糊。這麼多年了,我努力不去想,卻還是不能忘卻,還是不能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