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因血管性偏頭痛越來越嚴重,在子女的一再央求下,來到市人民醫院保守治療,外婆形影不離,為外公端茶送水,二老均已耄耋之年。外公的六個子女輪番到醫院陪護,作為孫子一輩的我們一時還插不上手,每天下班后帶着我們的子女到醫院陪二老說說話,外公的頭痛似乎減輕了許多。“嗯,要不是住院,你們這些王八蛋哪會天天來看我們啊?”外公滿臉堆笑的說著,似乎治病已顯得不重要。“這個老太爺,今天來看望的子女有好幾撥呢!均是不同的面孔”,鄰床的病友投來了羨慕的眼神。是的,耄耋之年的外公、外婆早已四世同堂,大家庭枝繁葉茂,近60人,表弟兄姊妹也值此機會難得的聚聚頭、碰碰面說說工作生活中的欣喜與得失。
外公外婆的晚年是幸福的,但夕陽的美景始終臨近了黃昏,早就想以自己的拙筆為外公外婆寫下一點東西,可是寫什麼呢?他們是農村老人中最常見最普通的縮影,外公、外婆不滿二十歲成家,現在已八十多歲,外公三十歲不到已雙目失明,而外婆對外公不離不棄,始終堅守在這個苦難深重的家庭,共同面對各種風風雨雨,這些又是不常見、不普通的!
解放前的舊社會,外公的父母為了讓外公逃避抓壯丁,經常讓年輕時的外公用洋灰揉眼睛,導致眼睛紅腫發炎,又得不到及時有效地治療,最終使外公不滿三十歲便雙目失明。那時我的母親剛四歲,年齡最大的舅舅剛剛十一歲。性格開朗外向的外公自此卻一直生活在黑暗的世界里,光明哪怕是一點點或者一瞬間的光明對當時三十歲不到的外公來說就是痴心妄想。如果說尋死需要勇氣,那麼對外公來說,活着則需要更大的勇氣。
外公也曾想到了解脫的方法,去另一個世界里尋找屬於自己的光明,可是雙目失明的外公想要到離家遠一點的池塘結束自己生命的目的都不能達到,因為他已經無法摸索到從家門口通向池塘的小路。如果選擇在家裡懸樑自盡的方式,又擔心以後剩下的孤兒寡母不敢在家裡居住。但外公還是趁幫着燒火的時候,偷偷的搓了一根草繩藏在柴席下面。夜深了,孩子們已經熟睡了,外公一次又一次的撫摸着幾個幼小的子女,他們依然那樣沉沉的睡着,不會想到他們的父親正在進行着一場生死抉擇。內心的想法在激烈的爭鬥着:活着是家庭的累贅,可自己死了,年幼的子女能長大成人嗎?孤兒寡母的命運又將如何呢?反反覆復的想到這些,外公又將繩子藏回了席子下面。
全家只有靠外婆一個人在生產隊起早貪黑的掙着一點公分艱難的維持着生活,老實木訥的外婆也不會用語言來幫助安慰外公,但是沒有一句怨言,除了要時刻提放外公做出格的尋死舉動,還要經常性的接受別人的白眼:你們家儘是吃閑飯的。那時外婆的眼淚已經流干,已經不在乎別人說什麼了,依舊低着頭乾著生產隊長安排的農活。外婆想的最多的是:這就是命運,這是前世欠了別人的債,今生註定要還的。
外公漸漸適應了雙目失明的現實,外婆去生產隊上工,他在家裡也能摸索着煮好一鍋稀飯或者幾碗南瓜給大家充饑了。外公不想死了,關鍵是也不能死了,也盤算好了家裡以後的生路。農忙的時候,在家裡幫忙看好孩子;農閑的時候,讓舅舅攙着走南闖北的討飯,這總比餓死在家裡強!一般秋季農忙結束后,剛十歲多一點的大舅便攙着外公沿路乞討,金湖是外公最主要乞討的地方,那時農村大隊部有公房或者草垛,晚上父子兩個便在公房或者草垛的角落裡過夜。沒過多久金湖閔橋的一戶王姓人家看到父子倆可憐,主動將他們安頓在自家的廚房裡,這樣外公在金湖有了臨時安身的處所。白天沿路乞討,天黑前將好心人家送上的山芋干或者其他乾糧帶回自己的安身處,一個冬季下來,也能積攢起一二百斤的乾糧,這些足以讓家裡幾個更小的子女度過來年的春荒。冬至前後往回趕,好心的王家大哥總會幫助將很沉的一擔乾糧挑着送過龍崗的河渡口。現在年過花甲的大舅想起這段經歷時總會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外公在我們面前經常嘮叨這段暗無天日的艱苦歲月,當然提到最多的還是當年討飯時遇到的好心人——王姓一家。
就這樣外公每年冬天出門乞討一直持續了六個年頭,隨着幾個子女逐漸長大成人繼而成家立業,家庭境況逐步有了改善。我出生在70年代末,當時人們出行交通還很不發達,我家和外婆家雖然同在一個縣域,來往需從村北部白塔河與高郵湖交匯的新河口乘輪船至縣城的港口處,再從北門車站乘坐汽車至外公家所在的鄉,輪船和汽車每天只有兩個班次,如趕路不及時,錯過了當班的汽車或輪船,當晚就到達不了目的地。所以外公、外婆很少來我們家,我們也很少到外公、外婆家去,特別是每年的端午節和中秋節,看到小朋友們炫耀着外婆家送來的節日禮物時,我們總會感到一股莫名的辛酸,總會對外公外婆有一些怨恨,兒時的我們哪能理解外公、外婆的艱辛啊?
91年夏天的一個午後,我們在戶外的樹蔭下乘涼,遠遠看見從村莊的路口走來兩個身影不怎麼熟的人,走在後面的身上背着沉沉的東西,走在前面的人攙着,還是母親眼睛好使,“你外公、外婆來了”,母親激動地說著,立即迎上前去。外公滿頭大汗,衣服全部濕透了,原來外公從廣播里聽說地處圩區的我們家遇到了洪澇災害,他們家的早稻剛剛收割下來,便裝了一袋米催着外婆幫忙送到我們家來。儘管91年前後村子里到縣城已經有三輪車來回拉運代客,但是從下車地點到我們家還有一公里左右的羊腸小道,外公竟然背着沉沉的米,讓外婆攙着一步一挪的送到我們家來,年少的我們心田頓時湧來一股暖流,直至浸透全身。
四年前,外公八十壽辰時,大家庭為二老舉辦了熱烈而又隆重的生日宴會,但外公似乎並不高興,客人們散去以後。外公說出了心中的秘密:原來外公時常想起當年討飯時遇到的好心人——金湖閔橋的王姓一家,五十年過去了,他們還好嗎?有生之年還有機會回報嗎?第二天,大表哥便開車帶着外公去閔橋尋找有用的線索,外公說這是探親。然而畢竟五十年過去了,當年的事情也很少有人記起了,當地農村早就進行了村莊規劃,已找不到以前的痕迹了。大家認真的安慰外公:會找到王家人的。
血管性偏頭痛越來越嚴重的糾纏着外公,有一些事情老人偶爾想不起來了,但是尋找好心的王家人,外公卻始終清楚的惦記着!我們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外公,好讓他的晚年過得更加幸福,我想我們一定能夠幫助外公找到當年的好心人——金湖閔橋的王姓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