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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母親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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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了,有點想家,不知道勞累了的父母是否又在吵架。他們吵了三十多年了,也打過架,每次我們姐弟幾個都會站在母親那邊,可是對父親也從不敢抱怨。他是個火爆脾氣,即使我們現在都成家立業,有兒有女的人了,還是不敢去惹他生氣的。如果不依着他的性子,他甚至都會說出:“滾出去!”之類的話來。

  母親知道我會回來,一大早就去菜園裡拔了很多新鮮花生來,和着泥土一塊兒挑回家,花生苗可以給老黃牛吃。只是母親的腿受過傷,要挑着上百斤的東西走幾里路,真不知道她怎麼回來的。她把花生苗全鋪開在院子里,攤了滿滿一地。等做完了午飯,喂好了豬食后,就端了個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取花生。她有些犯困了,一大早忙到中午一兩點,本來應該睡睡午覺的,但為了把花生摘下來,還要用一口大鍋將花生煮好,讓我帶到城裡去吃,她在小板凳上坐了三四個小時。我五點多才回到家,等我回家時,母親已經把煮好的花生撈了出來,她捶了捶酸疼的腰,笑着說:“哎呀,今天真真正正地坐累了呀,取花生取得我都打瞌睡了。”我一陣愧疚,問她怎麼不打電話給我呢,母親說,怕我有事,耽誤了我的事就不好了。我是有事去了,而且也似乎頗為睏倦和勞累,只是這事羞於啟齒,因為在母親忙得不可開交時,卻我在麻將桌上“壘長城”了。

  前幾日已在電話里和母親說好了,做完農活就要來接她去城裡玩幾天的,她也答應了。只是沒想到她那麼忙,我趕緊到廚房裡炒菜。常年燒稻草的原因,廚房的燈蒙上了厚厚一層灰,為了省電,燈泡也是非常昏暗的。我把切菜板搬到院子里來,藉著淡淡的暮光,飛快地把菜切好,再端回廚房,一邊燒着稻草,一邊炒着菜。等菜炒好了后,我的眼睛被煙熏得淚流滿面,臉上也是抹滿了灰,身上沾了好些細碎的稻草。母親則是忙着掃豬圈,餵豬食。夏天蚊子很多,豬圈裡還要點上蚊香。母親知道我怕臭,從小就沒讓我去掃過豬圈。她清掃完后,身上就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她趕緊換了一身衣服,吃過飯後,她立刻從家裡的樓上樓下搬出那些農產品來,有新鮮的絲瓜,西紅柿,茄子,辣椒等,還裝了滿滿一壺菜油,一大包米。我看着天色已晚,開車視線不好,就有些不耐煩地說:“不要帶那麼多了,街上都有得賣。”母親聽了,皺了皺眉說:“街上的東西多貴呀,你就那麼點工資,開銷那麼大,什麼都要花錢買,家裡的東西也不值錢,白白浪費了……”我一聽,怕她嘮叨開了,就趕緊說:“好好好,那就帶上吧。”母親看着我笑了。

  老公將東西一股腦地塞進了後備箱。我打開車門,讓母親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暈車暈得很厲害,短短三十分鐘的車程要吐上好幾次,每回都要備上好幾個垃圾袋。黃昏時分,夜色瀰漫開來,田野里的那片金黃已被淺淺的二季秧苗所取代,偶爾可見一些手腳慢的農民,拖着沉甸甸的板車,行走在如同籠罩了一層灰紗的暮色中。回來的路很平整,來往車輛也不多,不多會兒,就到了家門口,只是車子一停,母親就“哇哇”地吐了起來。我趕緊給她遞了紙巾,拍着她的背,希望她好受些。

  老公把車子開進了車庫,再把母親帶來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在院子里,竟堆成了座小山。我讓母親坐在沙發上,自己到廚房燒開水。我知道,在暈車后,給她泡上一杯清香撲鼻的綠茶,再放上幾根紅蘿蔔,便是最好的解藥了。母親一臉的疲倦,靠在沙發上皺着眉頭,不怎麼說話。等幾碗茶下肚后,她的嘴角便有了笑容,話也多起來了。她說今年的稻穀長勢很不錯,多虧了老公買到了好種子,就是不知道米飯好不好吃,等晒乾了后,碾些新米來給我們嘗嘗鮮……

  時間在母親的茶碗里悄然地流逝,靜坐中,竟也到了該睡覺的時間了。想着母親總要在我家住上幾日的,有的是時間慢慢聊那幾畝田地的事了,就催促她去洗澡睡覺了。她來得很匆忙,只帶了換洗的衣物,沒有帶睡衣,我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給她,並領着她到二樓的衛生間,給她調好水溫,告訴她洗髮水和沐浴露都放在洗手台上。看着她有些茫然的樣子,我乾脆讓她站到身邊來,幫她沖洗頭髮。許是在農田裡乾的農活吧,母親的頭髮很臟,揉洗了好幾遍洗髮露才把那股濃濃的汗味去除了,衝出來的水也漸漸清澈了。她有些歉疚地說:“這幾天當真是累壞了,忙完田裡的活,還要趕回家做飯,餵豬,照料那一群雞鴨,沒洗頭髮……”等母親洗完澡后,我拿着吹風機幫她把頭髮吹乾了。母親的發質很好,從未受過染髮劑的毒害,烏黑油亮,又柔和細密,沒有一根白髮,虧得這一頭的黑髮,才使她飽經風霜的臉有了些許光彩。

  坐在床沿,看着她乾裂的腳板,不禁心疼起來。母親說,鞋子有些不合腳,又經常光着腳板在田間土裡勞作,腳自然會開裂了,不要緊的,到了冬天時,不經常沾水也不會痛了。我沉默不語,心裡卻責罵了自己無數遍,我這個做女兒的真的是那樣的粗心,多久沒給母親買過鞋子了?以往只是知道給她買些衣物,卻忽略了,最需要關懷的還是母親的腳呀。這雙腳曾背着我們走過多少路?雖然鞋子只是被踩在底下,不為人注意,但舒適與否,只有母親自己心裡最清楚了。我只是那樣在乎表面的光鮮與靚麗,看着母親穿着我給她買的衣服,自以為盡了份孝心,殊不知這只是一種自私的虛榮而已了。

  母親不愛睡懶覺,早上都起得很早,只是我是個愛極了睡懶覺的人,她知道我的習慣,起床后從不叫醒我,有時餓了,就自己去冰箱里找些吃的。第二天我一反常態,早早起了床,在廚房裡煲好粥,再出去買了包子,油條,燒餅,餃子之類的,品種很多,就是想讓她每一樣都嘗嘗。母親的胃口很不錯,也不挑食,吃得也很開心。天氣太熱,就沒有帶母親去街上閑逛,兩人坐在精緻的木雕茶几前,慢慢地品着普洱茶,吃着小甜點,聊着家常。等到午飯時間,我做了母親最愛吃的紅燒肉。她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而且還特愛吃肥肉,她說瘦肉會塞牙縫,她的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鬆動了幾顆,對堅硬的食物自是遠遠避開了。紅燒肉的肥肉肥而不膩,很合她的胃口。

  夏天的中午是最容易讓人犯困的,從五月份開始,我們家的空調就開個不停。母親吹不慣空調,覺得很憋悶,就拿了席子到一樓,攤在地上,開了個落地扇,倒也是滿室清涼。

  晚飯過後,我見氣溫降了不少,就提議帶她出去看看夜景。城裡新增設的文化廣場,休閑廣場人山人海,燈火輝煌,頗為熱鬧。母親看到沿江路的霓虹燈交替着閃爍出七彩的光芒時,不禁讚歎道:“現在的縣城真是越來越好了,都快趕上市區了。”我拿着手機,讓她站在欄杆邊,為她拍了幾張照片,有獨照,也有與兒子的合影,我還叫老公為我和母親拍了一張合影,我的手扶在她的肩上,頭靠着母親,她微笑地看着鏡頭……

  縣城總歸是那麼大的,開着車沒轉幾個來回,差不多就將整個城裡的景點看完了。時間也還早,我讓老公先回家,自己則帶着母親去逛街了。我為她挑了一雙很柔軟的黑色皮鞋,還挑了雙墨綠色的涼鞋,她喜歡得不得了,立即將腳上的鞋換了下來,穿着新鞋在鏡子前來回走動,像個孩子得了樣心愛的玩具般高興。我又帶她到內衣店裡挑了幾套內衣,她卻有些難為情,畢竟長那麼大,我還是第一次給母親買內衣的。等到經過一些服裝店時,我讓她試了幾件衣服,並要店家幫着配上了褲子,這一會兒,母親可謂是從頭到腳一身新了。我還給父親挑了些衣物,好讓母親到時一併帶回去。只是每逛一家店時,她都要重複那一句話:“這些東西我有,不要買!”結果還是被我強拉硬拽地帶了進去,再是大包小包地拿了出來。回家的路上,她又開始責怪我了:“你看看你,花錢就這麼大手大腳,也不知道省着點花,你的那點工資怎麼經得起這般花銷呢……”我故作不滿地說:“哎呀,你就別念經了,這話都說了那麼多年了……”

  回了家,母親細細地在燈下打量着她的新衣物,高興之餘,又在數落我不該花那麼多錢。說什麼在鄉下天天幹活,也犯不着穿那麼好的衣裳,只要不是破破爛爛的就行了。等她再次把衣服都試穿了一遍后,我拿了這些新衣服到樓上洗去了,那些衣物料子薄,一個晚上就可以幹了。

  住在縣城的姑姑知道母親來了,打電話給我,叫我帶母親一同去她家吃飯。母親穿上了新衣,興高采烈地去做客了。只是從姑姑家吃完晚飯回來后,便接到了父親打來的電話。他讓母親早點回家,說家裡那麼多的事,他一個人忙不過來,要餵豬食,掃豬圈,還要給牛割草,田裡的禾苗快乾死了,每晚要去田裡放水,家裡也沒個做飯的人……母親說:“在家時就天天跟我慪氣,我這一出門,才兩天時間,他就叫苦不停,也真是要整他一下了。”

  我以為母親會再住上幾日了,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鄉下去了。她終究放不下那幾畝地,放不下她的雞鴨,她的豬牛,最放不下的還是那個與她吵了一輩子,也伴了一輩子的老頭。在鄉下,有母親習慣了的一切,有她的牽挂,也有她的眷戀,城市,只是一個小小驛站,偶爾停休一陣,最終還是要回歸到那片熟悉的鄉土之中去的。

  我呢?還能再回到昔日的那個家嗎?還能再去田間壠頭扯着豬草,牧着黃牛嗎?怕是回不去了。童年的記憶漸漸遠去,時光的河流早已將我的生命匯入了另一個家庭,另一種生活。老公和孩子已成了我生命轉動的軸心,只是,在圍着這個軸心轉動時,也要時常回家看望一下日漸衰邁的父母,幫着母親在灶膛里添把稻草,陪着父親喝上幾杯小酒,共同話着他們的幾畝良田,幾隻雞鴨,還有那頭老黃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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