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時節,小蚊蠅在楊梅樹上,嗡,嗡嗡、嗡嗡嗡,嗡嗡……開會了。
族長聲音鏗鏘,擲地有聲地說:“我們蚊蠅家族,祖祖輩輩,深居山林,何不也去城市安居?”蚊蠅們聽了,紛紛議論,發表看法。
有蚊自負清高,說:“山林清靜,好啊!雖沒有城市的榮華,但也逍遙自在。”
有蠅羨慕城裡,說:“城市熱鬧、繁華。吃的是山珍海味,都是些我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坐的是四驅王八殼子,但那裡處處充滿了殺機。”嗡嗡,嗡嗡,嗡嗡嗡……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議論開了。
族長秘書見說,這樣下去,也討論不出什麼明堂(問題)。於是說:“各位同胞們,現在的問題,不是你想不想去的問題,而是你有沒有辦法落戶的問題。你說你想去,就能大大方方地去嗎?要知道,現在城裡,裝的都是防盜門,一絲兒罅隙都沒有,甭說能進屋了。”大家聽秘書一說,紛紛停止了議論。一時,楊梅樹上蚊蠅啞然,靜得能聽清,掉下顆熟透的楊梅。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片寧靜:“要想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我們首先要把希望放在後代身上,讓它們悄無聲息地進城,入住千家萬戶。”
愚笨的蚊蠅聞之,面面相覷,不知它葫蘆里賣的是啥葯?正當蚊蠅發獃之時,那聲音又發聲了:“瞧瞧,說你們愚,還真有些蠢。你們的眼睛能見些啥?”
有蠅嗡嗡地說:“能見家族所有成員……還有高山,還有竹林、樹林啊……”“還有毛毛蟲……”
“蠢貨,我說你們蠢,一點也不假。”那個聲音又發音了,“難道你們就瞧不見有顏色的東西嗎?”
“哦!有綠色的樹葉,黮黑的樹枝……哦,還有紅紅的楊梅。”有蠅似有所悟地說。
那聲音又說話了:“對!對!對!還算你有點聰明,就是紅紅的楊梅。你們想啊,這紅紅的楊梅,會不會進千家萬戶?”
“是啊,我剛才怎麼沒有想到啊,真笨……不對,那我們也藏不進去啊!”
“說你笨,還真笨。難道非得我們去不可?”
“那又誰去呢?”
那個聲音又發聲了:“我們的後代,我們的後代啊!我們可以讓少男少女們愛情的結晶(受精卵),藏匿於紅梅間。等楊梅被送進城,放入餐桌、冰箱,卵細胞可速成蛆,一夜間變成小蚊蠅。”
“那如果還來不及成蛹,就被他們吞進肚裡,豈不悲哉!”
“這就要看子孫造化了。”那個聲音又說,“有機遇,又不失時機,能靈機生變,這樣的後代就可以在城市生成。或直接在餐桌上,或出了冷藏室,迅速躲藏到垃圾居。要知道,垃圾桶里,有人類吃剩的殘羹冷炙,對我們而言,卻是無上的妙品。”
“喂!喂!能不能還有更好的法子,讓我們這些成年蚊蠅也去開開眼界。”
那聲音見說道:“有啊,這就要看你機靈不機靈,能不能吃苦耐勞。如果能,還是有機會進去的。譬如,城裡雖說裝的是防盜門,但只要是門,就會開。如果你夠機靈,趁房東開門的瞬間,你乘機混進去,也不失為入戶的好路子。”
“那我怎知,房主什麼時候開門?”
那聲音有些氣憤了,說:“我說你,是木魚腦殼。難道就不可以聰明點,用心去觀察。只要你有足夠的定力,有敏銳的偵查力,就沒有辦不成的事……”
“不對,不對,那樣我們豈不成了挨門賊嗎?”
那聲音簡直有些憤怒了,說:“愚蠢之極,榆木腦袋。難道不曾聽偉人說過:‘白貓,黑貓,捉住老鼠就是好貓。’”
“對對對,是這個理。我們混進去再說,管他什麼賊不賊的……”
族長見會議,開得頗具成效,總結了幾句,就宣布散會了。
於是,大家分頭準備。那些男蚊女蠅,也顧不了計劃生育禁令,拚命繁殖。能多生就絕不少生,卵藏於紅梅綠葉間。有的乾脆,不顧倫理,老夫配少妻;甚至有的還用錢,找蠅代孕;更有甚者,還跑進了妓院會所。一時間,楊梅樹上,好不熱鬧,一片繁榮景象呈現出來了。
晚上,螢光忽閃忽閃的,星星也眨呀眨的。那些蠅男蚊女,淫笑叫得歡。不出時日,紅梅深處,藏滿了蚊蠅的卵。
翌日,蚊蠅們見一箱箱楊梅裝上車,笑逐顏開。有膽大的,偷偷地溜上大卡車進城了。它們來到超市,被放入儲藏室,冷得要死時說:“平日聽爺爺輩們說,冬天那雪粒子鋪天而降,蚊蠅們紛紛而亡。只有些僥倖藏於暖室里的,方能逃過一劫,才能在來年生兒育女。如今,冷凍室這些雪粒子,怎麼會在夏天出現?”說話聲漸小,四肢無力,呼吸困難……
超市服務生,一箱箱把冷藏室的楊梅送上貨櫃。楊梅溫度急劇上升,那些隱藏在梅子深處的卵,開始蠕動了,但還不影響銷售。因為梅子外觀,依舊紅艷可人,它們那點響動可以忽略不計。
原來發音的那隻蚊蠅,生命力特強,也進了城,在冷凍室僥倖活命。見超市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心裡喜不自禁。它悄悄地跟上一位買主,來到家屬區。見一棟棟房屋,蝸居着許多人,於是就想找一家富裕的安家。
它飛離了那買主,跟上了一位壯小伙,心想:這傢伙穿的不錯,肯定是有錢人家。突然,在它分神的瞬間,門被關上了。它懊喪極了,於是找窗戶,窗戶也都是玻璃的,縫兒也沒有。好不容易找到縫隙,那格子比蠅頭還小。想鑽進去,談何容易。它失望極了,人類也太狡猾了。
接着,它又嘗試着進屋,一次次地又被拒之門外。終於逮到了機會,一小孩開了門,敞了很久,它飛進去了。飛到餐桌,見剛從超市買來的楊梅,被這家人一顆顆啖盡。我可憐的孩子啊,你們還未成蠅,就這樣葬送人腹,可悲啊!於是,它打算留下來,在這裡安居。它找到了垃圾桶,“哇,我的朋友,你們先進來了”。先入居的蚊蠅見之,說:“看你是鄉巴佬,一身梅子氣,是剛從梅林來的吧!”“是,是,是!我是剛從梅林來的,請多多關照!”“好說,好說,但你要遵守我們的規矩。我們垃圾居,這裡每天有大量的食物,足夠我們吃的。可我們要做到,處事不驚,悄無聲息地彈琴說愛,大量繁殖後代。不妨,也可以學學人類,多角戀愛,包養情婦。如想出去溜達,也要有序,切忌一窩蜂。否則,就很容易被人類發現,那樣我們就離死期不遠了。”“太恐怖了!”“新來的,這不是嚇你的。人類對我們常用電刑,有時也放毒氣,還有一整晚點迷魂香(蚊香),讓我們死翹翹。”“太嚇人啦!我想出去。”“別急,既來之則安之。”
夜闌,主人安睡了,室內靜悄悄的。我的同胞們瞅住這空擋,肆無忌憚地淫蕩着,叫喚着。
旦日,後代們相繼出世。小小的垃圾居,容不下那麼多蠅。於是,就有蚊提議分流,結果我被分出去了。之後,我悄悄地藏在主人發間,人不知鬼不覺地,跟着主人出門了。然後,隨主人到H市民政局。從一樓至四樓,那掛壁式長方形盒子,每層樓,房房在放冷氣。我害怕極了,生怕那裡掉雪粒子。好在沒掉雪粒,只冒冷氣,門敞着,可憐那寂寞的桌椅電腦。
尋至四樓,方見一男。這男子,南方標準矮男,身子微微發福,球狀腦袋,臉色青黃,額頭布滿陰雲。問之科室,空室之由,則曰:“今天我局有家屬去世,都幫忙去了。唯我留守坐鎮,有事下星期來辦吧!”主人失望極了,匆匆地離開民政局。在走廊我又遇見了同胞,初次見面,就異常親熱。它們說:“這些辦事人員,素質很高,經常人不在,那四方盒冷氣要開着,門要敞着。據說是唱什麼戲,卻搞得我們無法在室內安身,苦也。還有他們集體主義精神強,一家死人,全局悲痛,整局空巷……”“聽說,上頭督辦查得嚴,他們還敢如此放肆!”“新來的,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上頭下來尋訪,事先都有電話通知。如果接到通知,他們都齊嶄嶄地坐在辦公室。等警報解除,他們依舊我行我素。”不可思議,他們會玩陰的,比我蚊蠅家族厲害。不過他們的計劃生育,搞得好。不像我們蚊蠅家族,淫亂得很,一夜之間,兒女成群。
想着,想着,又看見了主人,在民政局大門口。於是,我又悄悄地跟着他,見他匆匆地來到失業保險局,見幾個漂亮美眉在聊天。主人見之,打斷他們的談話,問:“同志,請問我單位憑啥要扣4千多元失業保險金,能不能開具扣款憑單。”美眉們見問,就說:“你是哪個單位的?”主人說:“運動局的”美眉查查資料,說:“是應交肆仟多元,但我們不能開具憑證。”主人有些不高興,說:“你們沒有憑證,為啥要扣那麼多。”“我們都是財政局報上的。你要麼去財政局一趟。”主人見說,有些生氣,說:“你們扣了我們的錢,還叫我去財政局查,也太不像話了。”美眉們說:“我們這裡沒有原始底子,叫我們怎麼查?”這時,一健壯小夥子進門,見主人與美眉僵持,就說:“要憑單,電腦里有,我馬上給您打一份。”須臾,一張運動局的失業保險單呈現在主人眼前,主人滿意了。細查,發現扣款有問題,某某年前去世,冊上還有名,還在扣款。問之,則曰:“名冊是上頭制的,我們只管收錢,才不管死人活人。只要不失業,就得交。”主人苦笑不得,悻悻地離開了。
且說主人受了一肚子氣,但走出失業局,眉目又舒展了。因為接下來,他還得去醫保局。我不敢嗡嗡地叫,怕影響主人的情緒,依舊悄悄地跟着主人。實在累極了,就藏到主人的頭髮里,美美的睡上一覺。“你們還辦不辦公了,是誰在辦公?”主人提高了嗓音,可把我嚇壞了。我揉揉惺忪的眼,悄悄地爬出來,見辦公室空無一人,只見走廊有一年輕小伙在打電話。這時,有一中年婦女,走過來,對主人說:“你稍等,他在打電話。”小夥子見有人給他圓場,更加放肆,一說又過去十分鐘。這下主人可火了,說:“你們還辦不辦公?”小夥子見狀,停下電話,說:“你稍等半小時,我出去辦點事,馬上就來。”主人見說,火冒三丈,說:“我要告你們工作不作為!”且聲音很大,驚動了其他辦公室,他們紛紛走過來問詢。有一女士,怕事態擴大,就主動來安慰主人,並呈上一杯礦泉水。這時,主人的火氣消了些,小夥子意識到自己錯了,就幾分鐘把主人的事給辦了。主人頗為滿意地離開了醫保局,我也累得夠嗆,於是躺在主人衣領上,繼續做自己的春秋大夢。
主人回到家,把上衣往沙發上一甩,差點要了我的命。我忍痛爬起來,飛到垃圾居,見到了我的同胞,但已寥寥無幾。問之,則曰:“你剛走,屋裡女主人就來換垃圾袋,把我們的蚊蠅家族一袋子兜着,拎出了門。我們存下來的,當時在袋外,所以才沒被她一袋打盡。”我見說,內心產生無限的悲憫,也不知道,下一刻等待我的是什麼。
晚飯過後,主人帶着家人去散步。臨走時,還在垃圾桶放毒氣,我可憐的同胞又死了些許。剩下的,還得繼續活,繼續繁殖。
夜半,我悄悄地溜進主人的房間。見他鼾聲如雷,我輕輕地飛過去。本想吸點主人的血,可還未等下口,頭就被迷魂香,熏得暈暈乎乎,掉在主人被子上,嗚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