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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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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谷田醉

  樸素的山村後面,一個大黃土坑子旁,一片平整的金黃的谷田裡,有四個農人正揮動着月牙兒鐮,在割穀子。這是二十幾年前的場景,一等口糧田,我家的勞力在忙着收秋。當時,我和哥也就是小學三、四年級。晚上放學,寫完了作業,沒啥事,聽說父母在黃土坑子,就去了。這是我家最近的一塊地。

  收割完的谷地,顯得格外的整潔與開闊,就像剛剛清掃過的庭院,讓人耳目一新。捆好的谷捆整齊地沿壟擺着,跟一個個包着小被兒的胖孩子似的。父母見我們來了,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擦去額頭的汗水,笑了。那時,父母都還只是四十歲幫邊兒,挺年輕的模樣。我的兩個姐姐在一旁,臉上也帶着笑,看着我們。這時,大傢伙都順勢坐在了壟台兒上歇氣兒。拿起水瓶喝點水,吃着家裡帶來的西紅柿,隨意地扯着家常。父親則一邊叼着旱煙捲兒,一邊往那刀頭上吐兩口唾沫,開始磨刀。眼前,沒割的穀子封壟長着,馬鬃似的,一柞多長粗壯的谷穗一條條地低垂着,分向壟的兩側。父親抬起頭來,望望這谷田,然後伸出粗糙的大手,把那谷秸一分,就抓住了一把谷穗,用手掂了一掂,笑說:“呵!這傢伙,都爽手。”

  農村人都知道,這大金苗的穀子磨的小米好吃。但我那時的願望,卻是趕在父親打場之前,留上幾條大谷穗,然後提上滾籠,到村邊的林子里滾酥鳥去。

  (二)高粱地里會姑娘

  金風送爽,昔日的青紗帳,如今已變成了一片紅彤彤的火海。十幾畝豐收的紅高粱等着收割。二十幾歲的我,正年輕氣盛,來到地頭,拉開了架勢,一虎身就沖入了這片火紅的海里。周圍很安靜,只聽着那鐮刀“刷刷”地直響,割得興起,就連額頭上見了汗也全然不覺。這時候,冷不丁一回頭,竟發現我的身後出現了一條長廊,在隨着地壟的弧線迂迴。置身其中,已然不見了地頭。只剩下頭上的一方天高雲淡的晴空,火把似的大粒紅高粱與秋高氣爽的天氣。我不禁哼起了那首老歌,《高粱地里會姑娘》。這真是一個談戀愛的好地方,天作蓋,地作席,紅紅的帳子,良辰加美景,情濃伴清風。我這麽默默地想着,手裡卻不慢,一門心思想瞧一瞧,地的那一頭,究竟是個什麽樣。於是,我的手上不覺加快了速度,徑直地向著這地的深處挺進。

  這樣割着割着,感覺前方有點透亮,莊稼有點稀。哎呀!謝天謝地,到頭了。我終於從這五六百米長的困頓中突圍出來了,心裡的那種輕鬆愜意,不可言喻。我左右觀瞧,原來地的這一頭,別有洞天。一條筆直的山路從地頭上截然橫過。路旁,一片粉紅色的打碗花在秋風中暗自地飄着幽香,而那一側的田野已轉變了方向,依路而行。田裡的苞米已經黃皮了,耷拉着頭。再遠處,萬里的晴空之下,蒼山如海。

  我收攏起視線,一回身,又扎入了那熊熊的火海。

  幹活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幾個回合下來,眼看着,日影已西斜,殘陽如血。我飛身騎上了白山,一陣風似地飛弛而去。敞開的衣襟,被風拋向了身後,脹得像一張帆。“叮叮呤呤”,清脆的車鈴聲,灑滿了鄉間的小路。

  (三)小孩的枕頭

  起土豆有癮,就像撈魚和捕鳥。

  鐵犁從前面破壟而過,你在後面就見壟溝里的土豆已滾成了球。沿壟一看,黃澄澄的,如珠似瑙。你把筐放在壟旁,要用兩隻手往裡捧。漸漸地,土豆地邊上,就沿壟出現了幾十個土豆堆。活雖忙,但我們也忙裡偷閒,每每拿到大個的土豆,都會情不自禁地托在手裡,揚起來,給大傢伙看看。父親看到了,就會憨厚地笑了。然後讚歎地說:“這傢伙,跟小孩枕頭似的。”我們全都笑了,這是一位老農由衷的讚美啊。

  那一年,我家裡還是馬車,地又遠,離家有七八里,所以土豆很難一下子拉完。到最後,土豆起完了,就只留下了我和我的一個姐夫在地裡面等着裝車。秋天,天短多了,不知不覺地天就黑下來了。到底是北方,一早一晚已經很涼,儘管穿了破棉襖,可還是感到寒意侵人,呼吸的哈氣清晰可見。我倆從地里划拉了一抱土豆秧,又在路邊的楊樹帶里撿了幾掐樹枝,生着了一堆篝火。然後,在火堆里扔了幾個土豆,兩穗苞米,還有一掐墜滿豆莢的黃豆枝兒,都是從旁邊的地里搜羅來的。只聽得那火堆之上劈啪作響,一時之間煙霧繚繞,濃郁的香氣已撲鼻而來。我倆就圍着那火,邊烤邊吃,灼灼的火光映紅了我們的臉,身上先前的寒氣被一掃而光。我暗自地想,怪不得人家都說,野味最香呢,一點也不假,簡直就是唇齒留芳。

  姐夫是個高中生,又很健談,所以我們天空海闊,說了很多。具體說些啥,不記得了,畢竟已經是將近二十年的往事了。只記得,我倆最後把話題引到了頭上茫茫的夜空。想,宇宙究竟是什麽?到底有沒有邊?這些問題,總是使我陷入了無盡的沉思,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這個時候,清脆的馬蹄聲已經響起在了田間的路上,並且由遠及近,是父親披着夜色趕着馬車回來了。而我,還沒有從方才的遐想中抽離出來。此時,豐收的莊稼的氣息正隨着微風緩緩地彌散過來,黑魆魆的遠山只剩一線。我抬頭望了一眼那深邃的夜空,繁星似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