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冥色還沒有變成夜色之前終於看到自己的家了。
田野里的冬天的蔬菜像晶瑩的綠玉般一塊一塊的鋪着。鄉里的小路彎彎拐拐,兩邊全是些黃了的枯草。我看了看那個房屋,門鎖着,板壁斑駁。周圍也沒什麼小孩子堆在那裡玩。他應該是去親戚家了,過年可能都不回來了,是啊,回來做什麼呢,父母親不在家,家裡什麼都沒有。
那些辟陋的小巷似乎也比以往寂靜了許多,那些個小孩像看稀奇似的的看着我,滿身塵垢,看了他們的樣子我搖搖頭笑了,從口袋裡抓了幾把糖給他們。上學都上到了一年才回家一次,何況現在,都不知道以後會幾年才得以回來一次呢?好多小孩子都叫不出名字了,也不認得是誰家的孩子。
知道媽上山了,還沒回來。我打開房門,到我的房間把行李放下。椅在欄杆上望着那幾重青黃斑駁的大山發獃。
早上媽去院子摘菜。我在家裡做飯,一邊燒火,一邊看爐子,一邊切菜,好久沒這樣忙過了,鄰居家的音響里放着那首心語心愿,那種憂傷的旋律像是那一慣淡漠的性格般慢慢的飄散着。冬天的顏色本就是憂傷的白,淡漠的白,你們在或是不在他都存在,就像我的性格。不說什麼,不表達什麼,不很傷心什麼,就這樣獨坐也挺好。煮米用篩子濾過用專門蒸飯陣子烝熟。這樣做出來的米飯圓潤柔軟,是我知道最好吃的米飯,小時在家常吃的現在卻成了我的奢求。
爐火正旺,整個屋子暖哄哄的。飯做好了一家人在爐子旁圍着,喝酒吃豬肉渣白菜火鍋,講着天南海北的見聞,故事和笑話。望向窗外,幾片雪花悠悠的飄了下來。下雪了呢,我驚喜的叫起來。西嶺的最高處早已是白雪作鋪蓋了,或許今夜雪就蓋到家門口了吧。
夜裡被幾聲折竹聲驚醒,屋后的竹子一會折斷兩根,雪折枯木的聲音在夜裡幽遠的響着。窗外是一片明晃晃的白色。鄰居家的屋頂已經蓋着一層厚厚的棉被了。
早上媽他們知道下雪了要多睡會,我急急的穿好我的白色絨衣,棉褲,靴子,圍着白色圍巾,戴上手套和帽子奔到雪裡去了。夥伴們都起來了,在平時人們用來曬糧食的倉壩上堆雪人,打雪仗。他也在,幾年不見越發的爽朗俊俏了,他看到我朝我淺淺的笑笑,“你今年在實習了吧“,他像是找不到什麼可說的勉強問了我這樣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我笑笑,嗯,我還以為你又不回家過年了呢。呵呵,”我昨晚到的,在遲一天就回不來了,現在是在叔伯家吃飯過年“。我們分做兩撥,他們打雪仗咂不到我跑到我跟前把雪往我衣領里塞,冷得我跑到家裡去抖衣服。媽已經起床把爐火架好了,烤着火,心裡有一股暖流流遍全身,那淺淺的笑一直掛在嘴邊。
奶奶說他們今天殺豬,叫我們早上不做飯了,去他們那裡吃。媽和幾個伯母堂嫂去幫忙洗菜,做飯,燒火什麼的。爸他們和殺豬匠就殺豬,刮毛,抬進抬出。我和堂妹他們去田裡刨開雪割白菜,拔蘿蔔,扯琴菜還有長了老長的蒜苗,小棵小棵的芫荽,回來幫着洗菜。
擺了幾桌菜,我和堂兄弟姐妹侄女們一起,小點的孩子都喜歡那道琴菜蒜苗炒瘦肉,那紅酸辣椒炒頓的肥肉都不吃。對於我來說這桌子上擺的每樣菜都是我在外面無論如何也吃不到的美味,每次這樣都要吃得肚子鼓鼓的才罷手。
媽在家準備過年的東西,做米粉啊,千層粉啊,年糕啊,花田糕啊,酒糟啊,蠟肉什麼的。這是一年過的最好的日子,也是最輕鬆和最開心的日子。
我和那些孩子們上山,把牛羊一大群趕到沒莊稼的地方就和他們鬥起牌來,相互合作的雙生啊,走象棋,玩遊戲,還有就生一大堆火大家一起去拔紅薯來烤了吃啊什麼的。這樣是比我算那些加減乘除要有趣得多,常常是玩得意猶未盡。媽說該涮家裡的灰塵了,我跑到風水林邊砍了幾根拇指粗的楊塵竹回家,往那裡一丟又和夥伴們在那倉壩上玩去了。
除夕這天吃過早飯,媽把那早收拾好的豬頭放鍋里熬起來。我們一大群孩子在山上爬桐子樹,投掙泥土玩。剛開始是一串鞭炮聲響,過不多久鞭炮聲接連不斷的響起來了,那是每家用煮熟的豬頭肉祭神。我們把一大群牛羊趕在一起,那隊伍浩浩蕩蕩的,我們在後邊飛跑的追着。
回到家我和弟把豬尾巴分了,在吃幾塊豬耳朵。我幫媽做菜,紅蘿蔔團啊,白蘿蔔燉豬腿啊什麼的。吃過這頓豐盛的晚飯,我們一大群夥伴在小巷裡東串西盪了一會回到家,媽把瓜子花生早炒好了,把麻花之類的東西都裝點好,明天大年初一直接拿來吃。
一大群夥伴孩子們站在我家的樓頂放煙花和鞭炮,他也在,他們在那裡你嚷我叫,看賞那些人家放的五色煙花,像星雨般流瀉飄灑,黑夜裡燭光和燈火明亮得有點像天上的街市。我上去掃掃樓頂的草屑,他看到旁邊有孩子放鞭炮讓我小心點,我點頭笑笑。抬了一盤乾果上去和大家一起吃。玩一會他們又在那些人家的巷子里東躲西藏,東串西逛了一會才回家睡覺。
我洗好腳,拿出我那件白色絨毛的長衣,黑色毛褲,和那雙黑色的靴子,放在床邊,明早起來就不用開箱找了。還在半夜,鞭炮聲就把我震醒了,然後是接連不斷的聲響,這像是在告訴人們,新的一年裡都是這種振奮人心的歡喜和熱鬧。弟也把我家的鞭炮拿出去噼里啪啦的放了起來。
吃過早飯我和弟去祖輩們的墳上放鞭炮,燒紙拜年。然後我去乾爹家拜年。沿着這條蜿蜒而上的青石板路往上爬,半山的平地是一些稻田,因為一直都有水所以不能種麥子之類的莊稼,一些鴨子和鵝在田裡搖搖擺擺的嬉戲。那些人家在一些粗大的核桃樹或香椿樹里若隱若現。那松林邊的淺白色梅花也在這暮雨瀟瀟的西風裡安靜的開了起來。去到乾爹家讓我去大哥家坐,說他家有火爐,坐着不冷,那兩個年齡在我左右的女孩,還有兩個男生,比我矮一輩。我和他們一起講話,吃瓜子,又問我餓不餓拿了好些乾果出來大家一起吃。過會煮酒糟吃,那酒糟像晶瑩的白玉般如蜂蜜一樣的甜美,我忍不住讚賞的說道,這麼好吃的酒糟還是第一次吃到呢。
寨子上一大群孩子上來邀我們去看錄像。那時我們這裡還沒有電視,是有錢的人家去縣城租的光碟。那個精緻的小樓里滿屋的孩子大人,他們在那裡看武俠劇。他也在,這是他外公家,是來拜年的吧。錄像里放的都是那些俠骨柔情的愛情故事。鄉里山裡的鞭炮聲越來越稀疏了,滿地的炮竹紙屑告訴我,這個大年初一終於要拉上帷幕了。在那些小孩子的心裡他們還有一個元宵值得期待。
暮雨瀟瀟,暮靄沉沉的天空里,我只是喜歡這淡淡的寂靜。不特別的悲傷,也不是特別的高興。這或許就是細水長流吧。功名利祿,金銀樓閣又與我何干,願我餘生能與你們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