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雲層變更了多少次。我好像覺察到,這個多情的夏天,即將離我遠去了。坐在屬於我的那扇鐵鎖窗前,我沒有伸手去挽留這一切。這世間有太多無奈。而我,是一個沒有自由的人。
我從來都不知道,活着是為了什麼。是為了成為一個人的希望,還是為了成為一個人的負擔。我是一個很乖的孩子,沒有勇氣去叛逆,也沒有勇氣拆掉窗前的鐵柵欄。只能靜靜地坐着,等待降臨的無奈。我不想原諒,這個懦弱的世界。它從來都不曾給我希望。就像……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一個人,他撿到了一個蠟燭頭。我想,他不會因為它而什麼時候感覺到他的人生被點燃。這個比喻很失敗。我至少會比他幸運得多,至少,我生活在光線的交織中,我看過窗外的天空。
我是一個戀家的孩子。走到哪裡,也不會忘記那一群惦記過我的人。是不敢忘,因為我的內心有什麼東西不斷地壓抑我那些不忠、不孝、不敬的念頭。哪怕是一點小小的叛逆。這個東西,我無法制服它,就算是反抗它,最後的結果仍是我抱着頭,痛苦地接受它的壓力。然後靜靜地等它悄然離去。連它也不給我自由。也罷,這便是天命吧。我曾一度認為我與其他孩子不同。我總是聽見,神住在我心中。他在我耳邊低語。我愛那個神,我依賴那個神。我真的相信,有神。迷惘時,我詢問他:“神,我該怎麼辦。”他就告訴我,該這麼做。我虔誠地信他,按照他所說的去做。我虔誠地相信,草木花朵,都是精靈的化身。我虔誠地相信,神。可是,我不相信除了我心中那個神以外的其它傳說。我就是這樣固執地相信那個神。他經常與我對話,我沒有告訴過別人,因為我知道他們會覺得,我是痴人說夢。
因為後來的一場小考,我與神決裂了。我摸着心臟說,我不再相信你。一點都不後悔,我不知道為什麼想這樣做,好像沒有理由的,就想擺脫他了。世間沒有那麼多為什麼。有些事物在我看來沒有解釋,我找不到解釋。再有些,我不能接受的解釋。它們讓我難受,比如神,比如我自己,比如我的家庭。
我從來都不怪爸或媽中的任何一個。誰說的,那是因為我是個樂天派。我不否認。因為我是個性情古怪的孩子。好像從一開始我就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我寧願相信,他們是因為不合適,所以分開惡劣。即使我明白那遠沒有我想象的那麼簡單。而且我也知道,有一天,我會知道一切。又是誰說,我對外界總是一副沒有好奇心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冷靜的智者,好像看破一切的神秘人。我希望我是個智者,但我現在所擁有的,也許不及智者的1/2。爸媽的分開,並沒有讓我多傷心多難過。8歲的我,知道有聚必有散,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只是為爸失去像媽這樣漂亮的女人略有些惋惜。的確,我看人很喜歡看相貌。我喜歡漂亮的女人,特別是漂亮又有智慧的女人。像媽。心機深不可測。就連我,都只能皺着眉頭,想,她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我說她唯一犯傻的時候,就是拋棄了丈夫,拋棄了我。
我很像她,指性格上。更多的是像爸一樣的沉默。我熱愛文字。可以這麼說。我從不害臊把我寫給人家看。而事實上,我不輕易將我所寫的交付於別人。也是領悟到這點以後,我明白,神就是我自己。我相信的,也只有我自己。爸很不希望我把他和媽這檔子事寫出去。我知道他覺得媽是他這輩子的一大敗筆。只是我照寫不誤。我熱愛的只有文字。題材於我,是氧氣。小學的一次,我做了很久的思想準備將我的家庭寫到周記上,完成後,我滿心歡喜地將它交由爸欣賞。他布滿灰塵的臉將我的成就感一點一點地撕碎,然後我的“大作”也被一點一點地撕碎,我是個沒有擁有過自由的人。
因為身體被囚禁,於是思想更為張狂。我可以保持一個姿勢呆坐一天。我說你們管得着我的人,管不着我的心。這是我一輩子說過的最狠毒的話 。
是誰說,我是一個生活在想象中的人。
因為現實讓我失望,我似乎覺得,也更願意相信,我不屬於這個世界。在我看來,我與它格格不入,卻又脫離不了它。我是一個被禁錮的人。
有些人並不相信,我的喜怒哀樂都不是發自內心的。只是迫於無奈。無奈,呵呵。我又想到我對一個討厭的人所說的無奈作出的反應。一直不接受別人說無奈,可是連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只是迫於無奈。
那個女人和爸吵架。這是我看的很激烈的一場。是因為媽打電話來找我,被那個女人給接了。我和媽講完電話,她就開始鬧。說爸對不起她。說什麼……打爺爺奶奶家的電話她不管,打爸的電話就不行。我就想,打哪的電話她不都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然後爸始終沒有認輸,他們就一直吵。我坐在他們中間,靜靜地看,後來那女人說房子的錢退給她,過不下去了就不過。後來……我的耳旁充斥着他們的吵鬧聲,然後我開始哭。哭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哭完以後,我心裡很平靜。它告訴我,你很冷靜。它一直壓着我,不讓我加入爭吵。我甚至很高興,如果那個女人就此離開的話。第二天,我依然去了媽那裡。那個女人對我來說,什麼都不是,我又何必與她計較。
我開始以為媽才是世界上除爸外最好的人。但是我錯了。
爸說,你媽最擅長的就是編謊話。這點,我深信不疑。因為我和她一樣。很多人說我編的故事很動聽。但故事並不完全是真實的。對很多人,我都有種罪惡感。我騙了他們。也許在他們看來,我在耍他們。但我深感自責。我後悔去編故事,欺騙他們。不明白為什麼要去欺騙,只是……習慣。他們說我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所以喜歡把自己武裝起來。可是,又有多少人肯這麼想呢。
我覺得世界不公平,因為我總比別人少某種東西,那就是純真。我嫉妒那些無憂無慮的人,但也慶幸自己並不像他們無知。我的內心繁華得如同市井那般。然而,除了文字,我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因為這點,有人誤會我,有人看不起我。從來都沒有一個人,讓我既感覺到現實,又感覺到溫暖。因為無數次失敗毫不留情地告訴我,現實賦予的,僅僅是殘酷。
我最擅長的,除了演戲,就是忘記。演戲成為我自衛的本能,因此某人說我深不可測。而遺忘,成為了我的習慣。不僅忘記痛苦,還要忘記快樂。否則在短暫的快樂過後,痛苦接踵而至。我將自己某一時期的想法交給某一時期信任的人,預感告訴我這個人將僅僅停留在這一時期,我便離開。我知道,終究我要尋找一個永遠跟隨我的人。這樣,我才可能在我想要的時候,向這個人取回我的回憶。
他們都不喜歡看我寫消極的文字。為了讓他們開心,我孤獨地用偽裝的快樂,積極,向上掩蓋自己。近年麻木,在大部分的時間裡,我似乎感覺,我在為別人而活着。他們對我要求太高,我得懂事得樂觀,得為他們着想,得隨時抑住自己的憤懣,我得讓所有人看見,我的快樂,和積極向上。
這些都很難。
我知道我的孤傲讓我看起來很淡泊。然而事實上,我無法做到淡泊。渴望愛是人類的本能,不是嗎。我唯一遺憾的,是我唯一的知心朋友,她沒法理解我陰暗的一面。因為她太單純。然而正因如此我有勇氣將我可怕的思想透露給她。其實我一直害怕,別人在傾聽過我晦暗的一面后離我而去。我討厭希望過後的失望。儘管我總是勝券在握。沒錯,我是個不服輸的人。
要用這麼露骨的文字寫掉我的另一面,很難。我會在傷害別人之後猶豫很久說對不起,但沒想過,會不會,這一生,只對不起自己?
后:這是我寫得最久的一篇文。從初二開始寫,寫到初三。心情陰暗時就寫寫,寫掉就很開心。拿出這些東西真的很需要勇氣。有些想法只是當初的想法,現在讓我寫肯定會不同。將就着吧。我從來不忍心改動一個字。當初的字跡很珍貴,我始終將它們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愛惜,也許比愛孩子還要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