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那一路灑落的淚珠,是你無奈的哭泣么?
一路凄歌,一路隱忍的笑.你蒼白的臉是穿越千年後蒙上了厚重的塵埃嗎?為何我已找不到那個初學織素的女孩的光芒?
透過重重的歷史霧靄,我依稀看到你的景象.
你與仲卿在廬江邊相遇,你在江邊漿紗,仲卿在河岸的蒲葦從中.風起.草動.水流.雲涌.目光在江面瀰漫的寒氣中相遇.於是心頭一動,匆匆地收拾了東西欲歸去.你一路的纖纖碎步,他在對岸一路目光灼灼.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你想起了那個飄忽在水中的女子,便義無返顧地做了小小府吏的妻子.不去管兄長的好言相勸惡言相告,也不去管家中門檻被多少風流才子達官顯貴踩過,你只求跟他走.
兄長的口氣終於在你的以死相逼下軟了下來,只道莫見生活苦辛悔不當初.
你滿心歡喜,急急地作好了衣裳.紅艷艷的顏色一如你少女的紅暈,那一對鴛鴦,定是會長相廝守的吧.你痴痴地想,痴痴地笑.
你以為,你們會如天地一樣.山無棱,天地合,情結仍不斷.可是你萬萬沒有料到,你織作時想念的微笑,你歇息是望向門帘的急切,竟會招來焦母的嫉恨!當你聽到她說"汝不里內務,織作猶為遲"時,你眼神迷茫.三日斷五匹的人,織得慢嗎?夜夜不得息的人,何來不理內務之說呢?
蘭芝啊蘭芝,你只知道夫妻有舉案齊眉的幸福,卻忘了你的身份在積滿灰塵的漢代,首先是個兒媳.你終究是眾覽群書的女子,如何學得會惟命是聽?那就走吧,走出這沒有聲音的家,走出你破裂了的關於愛情的夢.
只是你想不到,這一走,就走出了時間的洪流.
你一回家,門庭再次被媒人添滿.你對阿母說你對仲卿的情意,仲卿對你的誓言.你一直都相信,他的馬蹄聲,終會在你門外響起.
可是你忘了,還有兄長.當日"莫悔不當初"的勸言還清晰可聞,待嫁的人兒再次被勸告,只是這次是被勸嫁.
兄長氣急敗壞地訓斥,說你不識時務,說你自作清高.這些字句統統成了耳邊稍縱即逝的微風,只置放了一句"不嫁義郎體,欲往何處雲?"在腦海.
不嫁義郎體,欲往何處雲?!
是啊,蒲葦的種子飄去天涯就是家,你的歸宿又在何方?仲卿吶仲卿,你幾時來迎我?
我願等你,卻已毫無顏儀.
"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你咬着牙,眼瞼垂下.一顆淚珠順着長長的睫毛滑落到蒼白的臉上,再至慘然的嘴角.都說淚是鹹的,為何你只嘗到了苦澀?
你開始作衣裳.每穿過一針,都是在心上刺個洞.
突然渾身一顫,指尖的痛楚讓你不能顧及滑落到地上的綉盤.你把左手拿近眼前細看,竟已被針尖扎出了鮮血.血在如雪的蔥指上紅得妖嬈,一如地上的新嫁衣.
你再無心刺繡,起身來到窗前.依稀聽到有馬蹄達達.
是……仲卿?
是仲卿!!仲卿!!
你提起裙踞,一路微笑地跑向你的幸福.
可是你記起了你將至的婚姻."君還何所望!"你輕輕地擺脫他伸過來的雙臂,轉過身望向天空.
仲卿沒有像你預料地安慰你,反而冷語相對.
"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這十個字如大鎚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打在心底最柔軟的所在.
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
仲卿呵仲卿!他怎麼能這麼說?你又豈不是身不由己?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一起走出塵世紛紛.
歲已三十.
今天是被稱作吉日的吧.你戴着蓋頭,聽得到青廬外的喧鬧,恍惚地不若今世.
一切喧囂,都與你無關了.吉日只是他們的吉日,歡飲只是他們的歡飲.
你來到廬江邊,閉起眼.這是你們愛情開始的天堂,竟也是愛情終結的墳塋.不,你們的愛情,還沒有終結.只是,另一段幸福正在開始.你微笑,一如當初那個初學織素的女孩的羞澀和滿足.腳步一點一點地向前、向前.
向前……
你的世界,終於隨着你的沉沒歸於永世的幸福與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