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涼,秋的氣息近了。
薄荷涼的濕意襲來,令人哆嗦,在夏末的此刻,顯得詭異。楓黃了,欲落的嬌態,抖慌人心。初秋的天空,不再藍得徹底,有點沉,沉得讓人的心沉甸甸起來。剔透的雨珠,冰冷的西風,都挑起絲絲心痛。
大街上,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間,秋的寂,明顯地洗滌着行人的一身燥熱。化開夏的餘溫,提醒人們悠涼的聲息只屬於秋。忙而盲的都市人都慵懶起來,放緩了匆而急的腳步,隨着秋的鞦韆,不斷地擺盪着。無預警的,柔柔拂過孩子稚氣的臉龐,眼角、嘴角凈是純粹的快樂,沒有夏狂秋寥的所謂。
不曉得聽誰說過,秋,是個適合想念的季節。是啊!還記得那年的秋天……
艷紅的夕陽,照亮她發光的眸,我的心從此深深淪陷。直到,直到失去她的深秋,才明白原來秋是這樣寒冷的季節。十七歲,如夢的年歲啊!人生的初春,在她的身上,成了最嚴酷的深冬……她悄悄地離開了,什麼都沒帶走,徒留一世失落。一如輕輕踱去的秋,沒有淚水,沒有同情。她早多活了十幾個預知死亡的年頭,夠了,真的夠了。世界上最大的恐懼,是預期中的痛苦,沒有人捨得再折磨單純而善良的她。
抬眼望着凋零的楓,彷彿……又看見女孩調皮的杏眼……
是誰說過,秋非得是清清冷冷的?瞧瞧此時窗外,高掛的艷陽,可不是屬於秋姑娘的?
“秋老虎”,很耳熟能詳,便是指會咬人的秋陽了。白得刺目的蒼穹,吐納着溫熱的渴望,讓草地上翻滾玩耍的孩子們,高興地大喊大叫起來。更有頑皮的小孩拼着小命,搖撼着合抱的大樹,試圖讓一片一片掉落的葉,墜得更乾脆些。哎呀呀!摧殘的美麗怎能和自然優雅的飄落相比呢?在落葉層層中,我依稀瞧見——秋無力又無奈的容顏。
又悶又熱又濕的秋,是我們所熟悉的。揮之不去的燥汗,加上不定時的冷雨,早晚懸殊的溫差,叫人大呼吃不消!冰涼的秋露挾帶徐緩的金風,是入冬的前奏曲。一段一段,有時不禁教人感動她的體貼。
放縱一下又何妨?
暫且拋下所有的庸庸碌碌,我走進久違的山林水泊中。在黃蒙蒙的成行楓樹間,我找到了——遺忘已久的自得。一片,兩片……落在我的發上、肩上,我沒有將它們撥開,就讓屬於秋的靜,打散一切的浮浮沉沉吧!不禁閉上眼,抬起頭,任凋零的葉、凋謝的花,掠過我微顫的睫、微涼的頰。情願……情願就這樣,直到山窮水盡。濕冷的空氣,令人深深着迷,如均勻卻無人氣的呼吸般催眠人心。啊!一眼望不穿的黃蒙蒙啊!讓空谷外灰藍蒙蒙的天水一色,也相形見絀。
熟透的紅楓,無聲無息地抖落一地惆悵。
果真是秋了。除了偶爾熨過夏日的餘溫外,秋是實實在在地探訪了,剝開措手不及的慌亂,在秋的田野里,我看見最真誠、淳樸的秋天。
米勒的名畫《拾穗者》中,完整地呈現出農人豐收的喜悅,不需要多餘的贅飾,那是秋季中最美麗的鄉景啊!在黃澄澄的麥田裡,忘卻前兩季揮汗如雨的辛勞,臉上凈是寸寸收穫的快樂。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我想沒人比他們更明白個中道理了。大人、小孩之間無需言語的情感交流,毫無掩飾地表現在紅撲撲的臉蛋上。在他們身上,哪看得見都市人無病呻吟的寂寥呢?
終於飄起雨來了。
玲瓏卻不似春雨惱人,冰涼卻不似冬雨刺骨的秋雨,蒙蒙的冷霧讓窗邊也罩上一層灰。深秋的風兒勁了些,殘忍地劃過不夠敏感的肌膚,落下寸寸皸裂的缺。暖秋已離開,數不盡的蕭索令人不忍目睹。扛起多餘的悲涼,撥開下不停的冷雨,過完了深深冷秋、料峭寒冬,春天還會遠嗎?我早感覺不到進落的淚,拿得起有什麼好放不下的?太陽始終會在第二天升起呀!孤寂的秋永遠不可能為誰多一分悲傷而停留一時半刻。在這個落葉紛紛的季節里,有的只是生生不息的美好,四季遞嬗的神奇。有舍才會有得,下一次綻開的紅妍綠蔭,必定依舊逼人。
溫涼的餘暉,淺淺地染上一層灰紫。白天沸然的蟬鳴也漸趨微弱,直到平靜……徐緩的清風讓人昏昏欲睡,像貓般的腳步聲,鬆鬆然……沒有夏日黃昏的輝煌,秋天的夕陽蒼涼得教人心酸。就像是延續着日落火燒雲般璀璨,那樣懾人心魄,屏人氣息,落寞卻不失堅定地撼動人心。抓不回飄遠的思緒,感覺也撒落成千千萬萬片,秋讓人心緩了,思念也鈍了。兩三隻沙鷗穿過餘暉,讓人看也看不清虛渺的紊亂,眼中只剩下——密而緊湊的曾經。放任暈黃倦怠的感官,拉長的黑影是最輕鬆的姿態,恣意徜徉屬於秋天的怡然。
秋天的月亮是最美的。
黑如墨的夜空,月華星稀,皎潔明凈的月鏡,映照了多少人情世態。陰冷的晚風幾乎要吹散了漆黑,吹落了秋意……霧蒙蒙的光輝柔和了冷硬的夜,也讓原該明亮的星也黯然失色。秋涼啊秋涼,似乎再也趕不走將至的刺骨寒意,任乾冷逐漸侵入骨髓。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照古時人,月的柔美亘古不變,秋的傳說也守候千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