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會餐,同胞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教工餐廳便是學校的大廚房,因為不善廚藝,除了就餐時間,我基本上是不進去的。
今天,想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我便穿過那長廊來到了廚房,跨進門檻的那刻,我突然被眼前那芬芳氤氳的一幕撥動了心底某一根沉睡的弦,有那麼幾秒,竟傻傻的立在了門口。
門內,農家特有的昏暗而又寬大的廚房,黑黑的屋頂吊著一盞蒼白的小燈,散發出柔和溫馨的光來。高高的灶台前,那個熟悉不過的同事正挽袖倚灶,嫻熟地翻動着大勺,我便在那一剎被懾服:寬大且辨不清顏色的灶台,黑黑的大鐵鍋,隨着大勺翻動的節奏,鍋中綿綿騰起的熱氣,裊裊繞繞的將那件紅白相間的格子襯衫和淺藍色牛仔褲里裹着的身影,襯得略顯清瘦。而此時正專註於鍋中那道家常小炒的同事,分明已經不惑之年,卻因為沉醉於人間煙火而滋生的那份怡然自得,讓他分明的輪廓看起來格外年輕。
我遠遠望着他,不敢靠近,惟恐打攪了那份美,無法言論的美,讓我不願碰碎。在這恍惚間,廚房早已瀰漫著郁濃的香,香味在廚房的橫樑上盤旋,在我的眼前飄蕩,在走廊的拐角處踱步,此時都凝聚成絲絲縷縷的幽幽過往情。沁入心脾的是沉睡千年後,一朝驚醒的那些只屬於兒時,屬於那座遙遠大山的氣味。在這個讓生活剎那間變得溫馨的一刻,我找到了怦然心動的感覺,那是一種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怎樣的詞語來形容的小情緒。
綿延蒼茫的大山深處,裊裊炊煙的記憶瞬間清晰起來:傍着山腳的幾間寬大平整的瓦房內,住着一家勤勞樸實的礦工,因為夫妻倆的早出晚歸,他家那個豆芽似的丫頭帶着弟弟就變成了大山的孩子,春天滿山摘杜鵑,尋刺莓;夏天,沿着山澗摸小蝦,鑽岩洞;秋來,翻山越嶺采毛栗,獼猴桃;嚴冬,會把竹葉上的冰凌毫無顧忌的放入嘴裡……可無論玩得多麼投入,多麼開心,只要知道老爸會回家,這丫頭必定會丟下那些小尾巴似的夥伴們趕回家。不是因為害怕父母的責罵,也不是因為擔心父母尋不着,事實上也不存在找不着,因為你即使費了大半天的功夫才爬到了山頂,只消山腳一聲呼喚,迴音也能鑽進你的耳朵把你喚回來。這丫頭只是很喜歡在父親做飯時,可以坐在那高高的灶台下燒那些噼里啪啦作響的柴火,這也是她童年裡唯一的家務勞動了。生火時,先放一把枯枝點燃,然後將柴棒橫一根,豎一根的架空搭着,(這家細緻的男主人總是將柴火劈成大小一致,長短一致的堆滿柴房,因此也十分好燒。)丫頭往灶里搭柴棒就像堆砌一件藝術品似的仔細而投入,由“井”字形開始搭,繼而換成“木”字,然後是“個”字、“水”字、“米”字等等,在她全神貫注的擺弄下,肆意的火苗很快將她烤得滿面通紅,而她卻樂此不彼,直到聞着鍋里飄出來的陣陣香味,然後一大碗菜出鍋了,就拿臟手捏了往嘴裡送。她的父親便會讓她趕緊洗了手去吃飯。七八十年代的日子,肉,是不能像今天這般平常的,而丫頭只喜歡吃肉皮,弟弟只喜歡吃瘦肉,於是菜碗里只看見:弟弟夾了肉,咬下瘦肉便退回來了,丫頭又夾起來咬掉肉皮再退回來,或者換個次序,這樣,最後,碗中便只剩下齒痕狼藉的肥肉了,這家敦厚的男主人卻從不曾因此而去責備過他的孩子們,總是獨自將剩下的殘羹包攬了……
這些帶着餘溫的回憶,此刻是那麼的溫柔,又那麼的遙遠。愣在門口的我,眼中莫名的湧起一陣迷濛。
生活在城市裡二十多年了,時令只有熱和冷的區別,哪裡有顏色的變化呢?四季都有新鮮的水果和蔬菜,綠葉和鮮花一直佔據着住所,街道里有車輛不分黑白的跑,酒樓飯店晝夜開門營業,即使半夜三更去吃飯,一行兩溜的門迎也會毫無睡意的齊喊歡迎光臨。我就在這樣的天空下為了房子,孩子,日子,匆匆穿梭在那些永遠不變的樓群中,腳踏着永遠不變的馬路,早已忘記要抬頭看看明媚的陽光了。
此刻,我卻分外的懷念起那些城市之外的曠野來,那些燦爛的季節、斑斕的色彩,那些慵懶的時光混合著大鐵鍋里騰起的白煙,在指尖繚繞消散,在屋頂盤旋起落的日子……
我突然迫切地期待着另一種生活,象小時候一樣,坐在灶台下燒火,然後看老爸做菜,不,該看着屬於我的那個人掌勺,聞着那醉人的人間煙火,慢悠悠的上菜,慢悠悠的吃飯,慢慢的長出皺紋來,然後,牙都掉了,我們還會互相攙扶着去串串門,去看看雞鴨都回來了沒有。如果接到兒子孫子的電話,一定樂得合不攏嘴,放下電話,會反反覆復細數着他們過往的種種,一直聊到星星都打哈欠了……這樣的情懷,便在不經意間,由那淡淡的人間煙火絲絲縷縷的編織開來,只是,這幽幽心網,又該如何來收呢?(
初一:冬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