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魚的淚
水性終究是揚花，它們緻密而慵懶地包圍着我的軀體，卻一點點都不肯進入我的心裡。
——題記
我生活在南方的一個小城，小城很不錯，既有都市的時尚，又不乏鄉村的自然，平和而安詳。平凡的自然規率在這個小城中頻繁旋轉。而我也身在其中，不停地旋轉。
在一個花鳥市場里，看見一些魚和一些漂亮的玻璃器皿，魚有漂亮的也有丑的，而玻璃器皿則全部都是漂亮的。就好比我的生活，人有漂亮的也有丑的，而我們的生活環境就如同這玻璃器皿般漂亮而易碎。碎掉之後有晶瑩而殘忍的美麗。我猛然間會想起我的家庭，曾經的美麗，如今的破碎。
人生冗長而短暫，在我存於世間的不足十五個年頭中，離我最近的人是我的母親。也許曾經不是，但我記不清楚了，因為她現在是。她是一個頭髮蓬鬆凌亂的婦人，天天奔忙於單位和家庭，為了掩飾已有過多的白髮而心虛的去染了黃髮。然而，這全身上下的唯一的時髦也因長期的不打理而毫無生氣。在這樣一個女人身邊，我實在覺得無話可說。更何況她離了婚沒有了丈夫，我也同樣沒有了父親。她努力不讓我感到難過，但事實上我對此根本無動於衷。從她們結婚到離婚，我不曾被詢問過任何意見，我是一個被忽略的角色。彷彿那時那刻我不是和他們生活在一個魚缸里的魚，而是一根微不足道的水草，永遠的隨波逐流。
我獨自一人坐在花鳥市場里的凳子上，透過水缸的透明玻璃看魚。魚漫無目的地游在一個局限的範圍內。也許它們會恐懼，但也可以說是在等待，它們比任何人都清楚它們可悲的未來，一切都是命運的註定。
——它們早已做好了孤獨的準備。
而我呢？記憶是對當下的一個巨大諷刺。依稀記得和父親瘋鬧的時候，可以什麼都不用想，就這樣肆意揉亂他的發。一起逗弄母親，誇讚她的廚藝。那麼那麼幸福，甚至幸福到，我還來不及準備失去。
我就這樣生生地被抽離出幸福的範圍，來不及感受眼淚的溫度，茫然看秋日凌亂飄落的葉，墜入一種無言的深度。魚被撈出，滑膩膩的一條死魚，空洞而固執的眼神，像一把利劍直直刺入我的心臟。就這樣眼睜睜地看，呼嘯而過的幸福。
過年，到處是一片喜氣洋洋，隔着窗玻璃看，笑不出來。母親做了很多菜，在她離婚之前，我對她的廚藝一直持欣賞態度，可如今我常常食不知味。母親一直為我添菜，但我基本上連吃也沒吃。門外傳來鑰匙旋轉門鎖的聲音，我很清楚，是父親來了。我面無表情地僵坐在那兒，母親看了看他，默不作聲地走入廚房拿了付碗筷放在他面前。
父親說：“我吃過了。在**酒店吃得海鮮。”
“哦”母親點頭坐下，繼續低頭吃飯。
父親從兜里拿出1000元給我，說：“花去吧！”我推拒。父親又說：“就當壓歲錢，你是我女兒就是我的責任。”我不知道為什麼，聽了心裡一陣火大：“是責任的話，你可以不來，沒有人逼你要負這個責任。”父親一僵，笑了：“女兒大了。”我沉默，空氣一下停止流動。母親說：“錢你拿着，我們還能活下去，你走吧。”父親聳聳肩，臨走前，道一聲：“再見。”
我的淚，緩緩緩緩地落下。
結局，不歡而散。
年，一團混亂。
後來，就聽說父親病了，不是一般的病，要死的病。我和母親去看他，他很憔悴，眼神破碎，但碎片中到處是我漠然的臉。
“怎麼病了？”我說。
“這是報應，我背叛了你們，老天爺還是公平的，對不起。”父親說。
母親捂住嘴，眼淚掉下來。我終於忍不住了：“那你現在說這些幹什麼，讓我們同情你嗎？”父親不再說話，老淚從布滿魚尾紋的眼角，緩緩落下。
我開始沉默，坐在花鳥市場里的小板凳上，瞪着水裡的魚，腦子裡儘是我準備忘記的曾經。昨日的燦爛留下今日淡淡的失落，我不知道我是誰，我在等什麼。我是一條擱淺的魚，痛苦着，卻無力掙扎。
“孩子。”母親喊我。
“我理解你。”母親說。
“不，你們根本不了解我，你們一直都在自以為是，你們自以為了解我，但事實並非如此！”我說。
“其實，我們都很內疚，但我們都是迫不得已。你看這魚，看似孤獨，但它們有水，水無微不至地包裹着它們的軀體，它們其實並不孤獨。”
“但水終究無法進入魚的心。”
“但魚對水卻是生存的依賴。”
我的心開始劇烈的搖晃。我開始跑，沖入病房的那一剎那，看見父親望着窗外。他轉頭看我，慈祥地微笑：“我知道你還是原諒我了，我女兒就是我女兒，變不了的。”我站在門外，淚流滿面。
魚缸里的魚盡情歡快地與水瘋鬧，一波波動蕩的水紋像半透明的碧玉，隔着他們，我看見了模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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