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自從成親第二天,錦就沒有再見到木行舟。聽老夫人說,皇上給他派了個任務,去蜀地尋一個名叫清茶的女子。清茶,錦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像是有誰曾在她面前提起過。只不過時間太久,就像是欄杆傷的紅漆終會被剝去,錦想不起誰曾提過。也罷,錦笑笑,將衣服裹緊了一些。今日,如果沒出意外的話,木行舟將帶着那個女子復命。早早地,錦就等在他必經的路口,天下着薄雪,官道上人行稀少,偶爾看見幾隻寒鴉飛過。錦等了很久,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遠處傳來馬車的轆轆聲,錦看到木行舟騎着馬,走在馬車前面。他瘦了,但更顯得眼睛出奇的亮。“阿錦。”木行舟微微勾起嘴角,“在等我?”“嗯。”錦點點頭。“等我復命之後,我帶你去遠處轉轉。”木行舟微蹙眉頭,眼底閃過一絲擔憂,但最終沒有說出口,只能在心裡默默說:阿錦,如果這次我真的回不去,就請你離開,去尋你想要的東西。清茶,早就死了,等他們找到時已經變成白骨森森中的一員,在蜀地充滿瘴氣的樹林里靜靜等待着被人發現的那一天。他們也只是帶回了清茶的骨骸,裝在那輛華麗的馬車裡。九、不知為何,錦總是覺得很不安,自從木行舟入宮起,不安就一刻也沒有平息。回來的路上,錦感覺奇怪,像是卻了些什麼,今天的木行舟看起來失了原先的淡定溫和。天色漸暗,錦猛然想起,清茶!為什麼馬車中聽不出人聲?莫非……錦意識到,這恐怕就是父皇一直隱藏不發的陰謀吧。來不及多想,錦翻出壓在箱底的劍,她要去把木行舟帶回來。然而事情已出乎她的意料,院內似乎有什麼東西跌落,錦提着劍,一點點推開門。只是沒有想到,木行舟居然回來了。一身血,手中卻握着一把劍。“阿錦,我回來了。”他輕聲說,錦卻已經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錦怔怔看着,直到另一束劍光飛起。出於本能,木行舟揮劍相抵,由於受傷太重,他的劍脫手。對方的劍卻似行雲流水一半逼來,咬咬牙,錦拔劍而出。蘇溪。錦愣住。就着月色,她才看清那個執劍的男子,居然是蘇溪。一樣冷冷的眉眼,一樣孤傲的身姿。在她發愣之際,劍已經落在了木行舟的脖子上。“不要!”錦驚呼。蘇溪看了看錦,把劍壓的更重些。“公主,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想隱瞞你的。聖上說,只要我聽他的安排,他就告訴我清茶在哪裡。”“清茶明明已經死了!”木行舟聲音嘶啞,“聖上的話不可以聽啊……”錦突然想起,清茶就是蘇溪曾提過的。他說,他曾經對不起她,所以無論再怎麼苦,他也要找到清茶。那是他唯一一次提起這個人,錦聽見自己的聲音嘶啞:“你就願意為了她,殺掉無辜的人嗎?你就願意為了她,聽命於你討厭的人嗎?蘇溪,你當真要殺了他么……”蘇溪沒回答,抬眼看着錦,一動不動。許久,錦聽到他說,“來不及了。”不可置信地回頭,錦看見箭頭泠泠。原來,一開始這就是條死路。原來,父皇從來沒有想過要自己回去。錦笑了,可是他們卻都看見她眼裡盈盈淚花。十、蘇溪想起,曾經錦也是這樣倔強。沒出師的時候,整天帶着傷,可就算是那樣,她也未曾落淚。他不習慣眼前這個含淚微笑的女子,甚至是有些厭惡。“行舟,這下我們都出不去了……”錦笑着回頭,“蘇溪,如果你活着,就把我們葬到一起吧!”她推開蘇溪的劍,扶着體力不支的木行舟,看向那鋒利的箭頭,頭仰得很高,彷彿是將要涅盤的鳳凰。蘇溪任她把劍推開,警惕地盯着弓箭手,一邊把劍緩緩舉起。他感到了殺意,那股殺意似要把天下屠盡。不知是誰一個手勢,箭如飛蝗,劃過微寒的空氣。木行舟緊緊擁住錦,企圖用身體擋住細密的箭雨。錦大驚,下意識挽出了一個劍花,但那是何等微不足道。眼看就要葬身於此,錦緩緩閉上了眼睛,嘴角卻染上笑意,一同死在這裡看起來也不錯呢。突然,周圍沒了聲音,錦睜眼,看到木行舟微笑的臉。“阿錦,活下去。”他輕聲說。說完,他委然倒地。正要去扶他,錦感覺胳膊被人拉住,她看到蘇溪一臉決然。蘇溪單手持劍,另一手拉着她,躲進了屋內。平生第一次,錦見識到了蘇溪的劍術,和他人一樣,冰冷無情,只是一個動作,弓箭手就倒下了大片。錦的腦子就跟放空一樣,獃獃地看着蘇溪移開屋中的衣櫃,衣櫃后是一個地道。不由分說,蘇溪拉着錦跳了進去,順手將火摺子扔向屋內。是行舟救了他們。蘇溪煩躁地拉着錦在暗道里狂奔,沒人知道蘇溪和木行舟是生死之交,這次本來是做戲的,卻沒想到,假戲真做。行舟的本事蘇溪直知道,最後一擊是以生命為基礎。他不知道那一招的名字,但無疑一招救下了蘇溪和錦。蘇溪手中捏着木行舟交給他的一串銅鈴。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一條紅色的帶字,上面懶懶系著兩顆鈴鐺。是清茶的東西,她說除非她死了,不然不會解下。同生同死。蘇溪腦海里浮現出曾經許下的誓言,如今清茶已去,他還活着幹什麼?蘇溪猛然停下,任錦撞到他身上。“阿錦,你順着這裡向前走,就可以出去了。”蘇溪淺笑着,“阿舟都要你活下去……阿錦,記着忘記這些皇家紛爭。為師沒什麼可以給你的,就把這銅鈴贈與你。”錦獃獃地應下。蘇溪笑得很溫柔,轉身往回跑,錦沒有再喊,只是看着他的身影漸漸沒入黑暗。錦知道,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可偏偏沒有理由可以讓他留下。所謂悲傷,所謂驚慌全不見蹤影,錦只是有些遺憾。遺憾沒有早一些遇見蘇溪,遺憾沒有早一點遇到木行舟。如果真的有如果,錦想事情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錦狠狠擦去眼淚,向著之前的方向跑去。既然你們都要我活下去,我沒什麼理由不活下去。十一、暗道盡頭,是一家酒肆的後院。錦筋疲力盡,怔怔地看着她出來的地方。沒有人,沒有人要出來了,錦眨眨眼睛,表情不斷變換,最後卻是一張含淚微笑的臉。有人迎了出來,錦不認識她。那人看到錦隻身一人,眼裡似乎寫滿了悲慟。“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帶着一把名叫‘流光’的劍?”那個女子問。錦亮出手中緊握的劍,不小心將銅鈴摔下。那女子伸手攥住那個銅鈴,死死盯着錦手中的劍。“你……認識蘇溪?”錦問。女子捂臉低低哭出聲來:“我是清茶啊。我回來了……”恍然間,就像是一切終將落幕,錦感到陣陣悲涼,她微笑着說:“蘇溪還沒回來,他……他不在國都,聽說去了蜀地,要很久才能回來。”“你是他的什麼人?”“我叫錦,是他的徒弟。”
初二:蘇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