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宣統年間,一日,天還沒有全亮,喜歡遛早的人早早起來,一個一個模糊的黑影似鬼魅般慢慢地移動,對於老老太爺而言,今天是改變他命運的一天。
農村的老人,多有遛早兒的習慣。所謂遛早兒,說白了就是早早起來鍛煉,以求身體康健,從而獲得長壽。老老太爺正是壯年,卻也喜歡遛早兒,出了村子向東走,經過一座小石橋,就是一片開闊地,老老太爺走在橋上的時候,眼睛被地上的一堆東西吸引住了!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堆銀錠子。老老太爺看左右無人,趕忙把上衣脫了下來,把銀子全部兜住,回到家中。都說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強,老老太爺拾到銀子的事情不徑而走
看到眼前的大堆銀子,老老太爺發了愁,錢終究不是自己的。花了人家的錢,搞不好要遭報應的。可看着炕上躺着沒吃過一頓飽飯的三個娃娃,不禁有些心酸。最終老老太爺做出了一個決定,以一年為期,若有人來尋,就把銀子歸還與人家,若沒人來尋,就用這一大筆錢,置下一番產業。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不經意間,一年過去了,討銀子的人終究沒有來。
老老太爺用這筆銀子買了大片的田地,對於佃戶出身的老老太爺來說,沒有比土地對他更有吸引力了!自此之後,老老太爺一發而不可收拾,開商號,養馬隊,倒藥材,生意做得風聲水起,產業也越置越大。只幾年光景,老老太爺已經富甲一方,成了縣官老爺的座上客。
都說人無橫財不富,此言非虛啊!
出身貧寒的老老太爺,自知窮人的日子不好過,四里八鄉,但凡誰家有為難之時,每每以銀兩米面相贈,落得了一個好名聲。而老老太爺的發跡史也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關於銀子來歷的說法也傳的越發離奇,大概有如下幾個版本:
(一)有早於我老老太爺遛早兒的人說,看見有一輛驢車從橋上經過,沒看見駕車的,只看見毛驢拉着車子走。
(二)有說,附近的大土匪頭子——刀疤劉,派人把搶來的銀子送到老巢,結果送銀子的人半路上把銀子給弄丟了。
(三)有說,見一白衣老者,駕驢車從橋上經過,驢走到橋上停下來,排出了一堆驢糞。
有了錢的老老太爺,卻總是悶悶不樂,有心的人會看到,他的眉宇之間常常會出現一抹愁雲。
都說龍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此言非虛!
老老太爺的三個兒子,也就是我的老太爺,二老太爺,三老太爺。這三人,雖為一母所生,卻性格迥異,或許是前世帶來的習氣吧。大哥宅心仁厚,頗有長者之風範,二哥自幼喜歡舞刀弄棒,好勇鬥狠,三弟則專註於賽狗鬥雞。老老太爺重視對孩子的教育,給三個孩子請來了家庭教師,也就是過去的私塾先生。三兄弟皆由私塾先生授業,大哥攻讀詩書之時,二哥忙於舞刀弄棒,三弟懼怕老老太爺的威嚴,倒也規規矩矩。
時間不覺中流逝,三子先後成年,大哥耿直厚道,二哥出落成了一個身材彪悍的混混頭子,常有人邀去站腳助威。最不肖的的是三弟,沉溺於花街柳巷而不能自拔。
一日,鄰近村子發生了一件事兒,逃荒經過的一撥山東人,借住在那個村子,和村裡的人發生了摩擦(后經證實,是本地人欺生),結果村裡人吃了虧,那小子本身也是個混子,連夜來找到二老太爺,想讓二太爺去幫忙教訓一下那幫山東客。此時的二老太爺,已經成了實實在在的一個混子,一米八幾的個頭兒,一年四季腳蹬皮靴,腰扎板帶,留個大光頭,對襟蜈蚣扣的坎肩。即使在冬天,也從不穿一點兒棉。二老太爺應邀前往,雙方簽下生死狀,就地動手,這一動手,二老太爺才知道技不如人,沒幾個照面,已經招架不住,多虧人家手下留情,才沒傷着筋骨。當夜,二老太爺收拾行李,去天津靜海小南河找霍師傅去了。自此,一去幾年,杳無音訊。二哥忙於出門學藝,三弟卻一門心思的尋花問柳。
老老太爺看到二子與三子的作為,自知家道終將敗落,忽一日,把大老太爺叫到房中,對大老太爺說了這樣一番話:“咱們家之所以能發跡,你也應該聽說過一些,我且向你說說,那錢確實是我撿來的,自撿來那日起,為父時常惶惶不可終日,我亦知此乃不義之財,終將離我等而去,遂我自發跡之日起,不忘施捨與困苦之人,也算是積累些福報。我觀你二弟,終究是一粗魯之人,你三弟整日花天酒地,身體早已糟蹋壞了。你這兩個兄弟終究難以成就事業。而你是個文人的性格,恐怕難以支撐大的家業,所以,我有意讓你去東洋學習醫學,待學成歸來,一可以造福鄉里,二可以廣積福德,三有此一技,將來家道沒落,終究有個可以討飯吃的本事。你意如何?”
大老太爺點頭稱是。就這樣,大老太爺遠赴東洋,學習醫學。大老太爺走的那天,天上滿布烏雲,大老太爺由父親送至城裡,經由天津去福建,踏上日本求學之路,日本之行,應是與魯迅同期。一去兩年,待學成回國,已是民國初年。回到家中,二太爺還是沒有音訊,而三老太爺因為吸食鴉片上癮,已經是瘦的皮包骨頭了!
自此,大老太爺開始懸壺濟世,天津地處九河下梢,歷史上是水患成災,因為水氣重,好多人得了瘡,在過去,得了這種病,基本就是等死。偏偏我大老太爺,不知從哪兒學的一個偏方,用人的頭髮和豬耳朵熬制一種膏藥,這種膏藥對於各種瘡,基本上藥到病除,四外八庄的人,只要生了病或長了瘡,都會划船來接我老太爺。而我老太爺對於窮苦人家,基本是不要錢的,對於生活稍微富裕點兒的,也只是要些成本錢而已。
老老太爺,年歲也不小了,自知大去之日為期不遠,就找了個風水先生在村子北邊選了一塊兒壽地,把以前的先人的屍骨都遷到了那塊地里。據說那塊地是正方形的,方圓十幾畝的樣子,壽地四周栽滿了樹,沒幾年的光陰,那些樹竟然長得有遮蓋住了整個壽地,那也自然成了黃鼬,刺蝟,蛇等民間所謂神物的天堂。一到晚上,裡面常能見到鬼火。
1937年,老老太爺走了,臨走之前,把老太爺叫到跟前,囑咐了幾句:繁華富貴,如同過眼雲煙,人生在世,當以修德為重,自古窮不紮根,富不過三代,我觀吾家氣數將盡!想我一生,自一筆意外之財而發跡,心中一直誠惶誠恐,如有一日,債主來尋,你應盡其所能,替父親還債。財貨為禍之根源,若沒有借用這筆橫財,你三弟也不至於到此地步。待我走之後,應當擔當起一家之重擔,粗茶淡飯,平安為福,切記切記!”,說完了,老爺子撒手人寰,走了。
當天晚上,一股狂風驟起,那塊壽地上的樹都被連根拔起。自此,這個家族,走上了下坡路。
轉過年來,1938年,日本人來了!八路軍也來了!二老太爺也回來了。
對於留過洋的老太爺,對日本普通百姓的印象是不錯的。可是面對侵略者,雖沒有家恨,可國讎畢竟是有的。那時候,日本人為了便於管理,安排了好多保長,一次,日本人召集保長們開會,其中一個保長因為有事兒遲到了。日本人點名的時候他沒到。日本人什麼都沒說,讓大家跪着等。等那人來了,二話沒說,一刀把那保長的頭給砍掉。據說當時,好多人都尿了褲子。當時的八路軍,多是三三兩兩的小隊伍,晚上就借宿在老太爺家。有一次,八路軍剛來,日本人就到了,估計是有人通風報信,兩邊就交了火。日本人一槍正打中一個八路軍的下身,兩個八路軍弄了個擔架,抬着他跑。一邊跑,受傷的八路軍一邊說:“救救我,別把我扔下”。跑出去沒有幾里地,人就斷了氣兒。
日本人為了震懾華人,擺下了擂台。二老太爺仰仗功夫在身,自是責無旁貸。連戰七天,日本人竟沒有一場能勝過二老太爺。並從擂台上救下一人。無奈日本人愛下黑手,夜裡搞了個偷襲,把二老太爺的手筋給挑斷了,可惜了一條好漢。
當時,需要防備的不光是日本人,還有土匪。據說刀疤劉的後人子承父業,也當上了土匪頭子,要來尋仇。老太爺買了三把槍,一到晚上,就把家裡人集中到一個屋子裡,男人們拿着槍聽外面的動靜。土匪終究還是來了。在門外叫到:我先人的銀子,讓你石家收了,今天是來討債來了。二老太爺出門答話,見說話人有些面熟,細想起來,正是擂台上救下之人。那人也認出了二老太爺,下馬便跪,上馬就走,臨走時,撇下一句話:往日恩怨,一筆勾銷!
日本人要籠絡人心,選出德高望重的人出任鄉長一職,邀請老太爺就職,老太爺以身體不行為由拒絕。日本人不答應,無奈讓老太爺的大兒子前去聽差,辦公的地方就在日本憲兵隊的旁邊,每每日軍有所行動,老太爺的大兒子,必放出消息,日本人也納悶兒,做了一番工作后,認定是老太爺的兒子在搞鬼,有人把消息透露給了老太爺的兒子,他連夜逃離。日本人找了一陣兒,終究中國太大了,沒有找到。事後才指導,大爺跑到了一所中學,當上了廚師。
解放的號聲吹響華夏大地!老太爺大兒子也回到了家裡。此時二老太爺和老太爺,都已經過世了。多虧得過時早,少受了很多罪。
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近乎瘋狂的人們爆發出了極具破壞力的力量。因為祖上田地多,老太爺已經被定性成了地主。接踵而來的一次次的批鬥,一次次的遊街。老太爺在身體和精神的摧殘下,鬱鬱而終。可憐他老人家懸壺濟世一生。死後,經過大家商量,選出家族中口風最嚴的人,把老太爺的屍體埋在一個隱秘的地方,這個地方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埋的時候,隨身的只有一件破席子。老太爺死後,家裡被洗劫一空,他一生視為寶貝的一套竹簡版的《本草綱目》也被燒成了灰(據說燒了一半,另一般被人拿走,那人後來成了村裡的赤腳醫生)。老太爺的孫輩們,因為成分高,也都無奈被迫退學……
大老太爺去世后,批鬥的矛頭直大老太爺的大兒子,也就是我的大爺,一波一波的批鬥讓大爺應接不暇。村裡的那些武裝隊長似乎要用大爺來證明他們的殘忍。一次批鬥會上,大爺被剝去了上衣,凍的瑟瑟發抖,武裝隊長見大爺哆嗦,發了“善心”,一壺剛燒開的熱水,整個淋在了大爺的頭上。從那以後,大爺的頭上沒有再長出一根頭髮……
再冷的冬天,總有熬過去的時候,文化大革命過去了,我家也平反了,可惜我那些叔叔大爺們都錯過了讀書的年齡,只能務農在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