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我是極怕狗的。每當有別人家的狗沖我吠叫,我總是心跳加快、脊背發冷,甚至渾身顫動。如今,我依然怕狗,再見到狂吠的狗,我會比以往更加恐懼。然而,並不是怕狂躁的狗會咬傷我,而是怕見到那比兇惡的狗更加恐怖的我。我害怕沖我狂吠的狗會命將不久,害怕再見到上次殺狗時那個殘忍的自己。
那是某年春節的一天,親友相約到姑父家拜年。剛一下車便見一條惡犬直撲過來,它面相兇惡,驚得我一身冷汗直往後退。幸有姑父及時出現,將其喝住。
“我哋個乖乖,這麼凶的一條狗,不怕咬傷人啊?”二叔笑道。
小叔搭話,“打掉它倒是有好幾碗肉能燒”。
“我早就想搞掉它了,就是沒人會殺,要不你們兩人動手?”姑父邊散煙邊回話。
二叔身強體壯,且有過殺狗經驗,也樂得吃上這碗狗肉,便欣然答應。這條惡狗雖高大兇惡,但近日遇到我兩位叔叔,也是它命中該絕。
說干就干,沒等喝碗熱茶,兩位叔叔就擬定了作戰方案:誘狗入室,後門鎖死,前門小開,亮刀驚狗。待狗從前門逃竄時,迅速將其卡與門縫。一人用力拉門將狗夾緊,一人門后緊拽狗腿,一人門前操木棒將狗杖斃。
或。
許是兩位叔叔急於吃上香噴噴的狗肉,近乎完美的方案在實施過程中被他倆漏掉了一個小小的細節:忘了安排持棍打狗者。適聽一聲哀叫,狗被死死卡於門上之時,他倆才發現這個問題。此時我正站在門外以欣賞殺狗為樂,離他們最近的也是我。緊緊地拽着門把手的二叔沖我喊道“快點找棍子,打狗!”
看着那狗似乎有掙脫之勢,這打狗的好戲也變得更加精彩。當然,我是不會眼看着它掙脫的。想到以前見到惡狗時我的狼狽,再看看眼前這報仇的良機,我順勢撿起一根小臂粗細的木棒大步走上前去,對準惡狗的額頭,掄起木棒狠狠一擊。本以為那狗即便不立刻倒斃,至少也小命丟掉一半,不曾想那木棒太輕,毫無明顯效果。微微一愣之後,便是一頓猛打。雖然有了一些毀傷效果,但更多的只是將惡狗激怒。它憤怒而恐懼的嘶吼。此時我也有些害怕,擔心它會掙脫,若變成一對一的人狗大戰,我可是必死無疑的。
"往耳朵上打,用力。”二叔焦急的喊道。
一句話立刻打消的我的恐懼,又將注意力集中到如何將惡狗打死上。又是幾下重擊,我咬牙切齒,面相兇殘。突然,惡狗往前衝出一段,嚇得我險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幸好有小叔在門狗將其拉住,否則蹲在那殺狗的我可能就要被狗給封喉了。也正是這小小的一段距離,讓惡狗離我更近,讓我注意到它的眼睛。它兩眼外突,尤其是左眼,由於不停的受到重擊,眼球沖布滿了血絲。很紅,很紅。當它最後一次為生命掙扎化作徒勞之後,我從它的眼中看到了對生的絕望和對我的仇恨。我心軟了,舉起的大棒在半空停留。但短暫的一秒鐘后,我使勁渾身力氣給了它致命的一擊。伴着最後一聲哀嚎,惡狗的頭永遠的垂了下去。那低垂的頭顱和呼出的最後一口氣,似乎是對殺狗者的一聲嘆息。
對於這最後的一擊,我給自己的理由是:為了讓它儘快結束死亡的痛苦。事後我一直耿耿於懷,常在夢中見那被我殘忍殺死的惡狗,見到它那雙布滿血絲的恐懼而絕望的眼。我曾反思,難道這就是人們給予一條看門狗的回報?同時我又迷茫,假如還有一條待宰的狗在我面前,我會不會依舊拿起那根粗大的木棒?
那晚,親友們享受了一頓豐盛的狗肉大餐。一條看家的狗,因為對外人的兇惡而變成了“惡狗”;而這條惡狗,在被認為不能繼續看家之後又變成了主人家餐桌上美味的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