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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如草芥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文/秋言楓

  在我的生命里,老八隻是匆匆而過的一個影子,沒有什麼光彩,如若有的話,也只是如泥土般的灰黃色。正是,如泥土一色的命運,才使得他的生命也等同一顆草芥。現在要我回想起這個人,除了那張丑到極致的臉和佝僂的身形外,再無其他。我和老八之間也沒有太多的瓜葛,基本上每年只有過年時才能遇見一次,但也只是匆匆地一眼便掠過。期間無絲毫的牽念。關於他的故事,我大都是聽老一輩兒的人說的,當然,這其中也夾雜着人性中各種各樣複雜的情感:有同情,有鄙夷,有心疼,有厭惡...... 而我所聽到的這些故事,雖然零散,卻也如一條條細流一樣,匯成了老八人生的千姿百態。只是,主態只有一種,那就是不變的卑微。

  老八並不是他的真名,因為曾姥姥家裡有七個孩子,而他是老大的第一個兒子,因此大家都習慣的稱呼他為“老八”,而他原本的名字,倒沒有幾個人記得了。老八的頭是微微左偏着的,眼睛呈斜三角狀,一條縫的眼神里充滿着獃滯的神色;他臉色昏黃,從遠處看,像是那種已經凝固的蠟油一樣,乍眼瞥去,便是蒙受了風塵的舊磚瓦;更難看的是,老八的脖頸很怪異的打着彎兒,如同乾癟的茄子一樣讓人感覺靡靡不振;他走起路來有些搖晃,不像醉漢般的大搖大擺,卻更讓我擔心他會突然地摔倒。每回見到老八的第一秒,我都會下意識的感慨造物主的殘忍,但後來奶奶卻說:“老八是個苦命的人兒,他的苦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她說這話時不禁地嘆了口氣,然後看向遠方的天空,如溝壑般的皺紋里夾着年幼的我讀不懂的心疼,目光中的嘆息卻讓我動容。

  的確如奶奶所言,老八的苦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有一種命,在未降生的那一刻就充滿了不公和讓人心酸的無奈,就像老八。那時候他還僅是一個胎兒,還未睜開眼看這個世界,理應安然地趴在母親的子宮裡享受着世上最溫情的照顧。然而——,僅僅只是偷了一隻雞啊,難道真就至於連身懷六甲的孕婦都打么?難道你他媽的就不是娘生的啊,還是你就傻逼的不知道孕婦的肚子里還連着另一個無知又無辜的生命......好吧,我壓住怒火,這些暫且不提。慶幸,老八最終還是順利出生了,只是,過度柔軟的軀體卻拉開了他人生第一幅灰色帷幕,也是讓他為之已經暗淡了半輩子的帷幕。

  老八,天生的脊椎不成形,或許,一輩子都要如此刻般的趴着身體,像蠕蟲一樣。所有人臉色都黯然了,包括那個毆打孕婦的所謂的男人。

  在老八滿月的前一天,他的母親就死了。不知道臨近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心裡在想的是什麼。有悔恨嗎?還是會惦記她那個可憐的兒子 也或許是一個質樸的願吧,只希望她的孩子能夠健康的成長。只是,不管是什麼,都改變不了老八缺失了人世間一種最珍貴的關懷的事實。

  在老八出生后的最初幾年裡,他都是爬着走的。而且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天生的智障,因為他到四歲了還不會喊爸爸,發的音都渾濁不清。但誰都無法想到,在老八五歲的時候,他居然站起來了,而且說話也清楚了,大人們一摸,他的脊梁骨竟不知何時的長出來了。他們都把這個稱之為奇迹,我卻覺得,老天爺始終是慈祥和藹的,他不會丟棄任何一個小孩兒,哪怕是卑賤的如草一樣的老八。

  老八的人生雖然不行,但他的命卻是很硬。有句歌詞唱到“沒媽的孩子像棵草”,而老八,或許就是一顆自小便在風雨中飄搖的小草吧。他身體上雖然有一些缺陷,但這並不影響一個男孩兒調皮搗蛋的性格,在理應書聲琅琅的年紀,他卻丟下書包去河邊抓魚摸蝦,也是玩的不亦樂乎。因此,老八的學習生涯也只停在了小學兩年級。老八沒有父母的關懷,也沒有學堂的管教,自然養成了一些壞習慣:今天摘李家的桃兒,明天偷張家的杏兒。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所作所為,背後自然議論紛紛,有好事的小孩還會不時地揍他頓,而老八性格卻很內向,被欺負了只會自己哭,從不告訴家裡人。他將所有的委屈都埋在心裡,外表卻是嬉皮笑臉,這讓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天生的硬命。然而,對生活的苦訴與無奈,內心的懦弱與傷悲,只有他一人知道,也只由他一人承受。

  聽奶奶說,老八的父親是一個脾氣很暴的人,只是對內而不對外。老八小的時候常常惹禍,有一次應該是偷了別人家的什麼東西,人家找上門來,指着老八父親的鼻子一頓痛罵。走之後,老八的父親便在房樑上懸了一根繩子,把老八吊了起來,用柳樹枝狠狠地抽,等奶奶第二天路過他們家時,才發現老八已經渾身的青,有些地方還帶着淤血;還有一次,是在某個冬天,老八被他父親全身扒光,扔在了河面的冰上,幸虧是曾姥姥及早得知,把他撿了回來,才留了老八的一條性命。這畫面,我始終不敢去想象,在那樣一個徹骨的冬天,一個全身赤裸的孩子,被他的親生父親扔到了冰面上......有次我們一起去拜年,空氣里瀰漫著火藥香,大家都很歡愉,被冷落一旁的老八也獨自傻笑着。然而,當我們走到村頭的橋邊時,老八卻突然地抱緊身體,全身顫抖着,像是在躲避,又在害怕什麼,眼神里流露出的恐懼讓身處四月天的人都會感到寒冷。此時寫到這兒,我只想問一句,老八, 這些年,你還覺得冷嗎?

  後來隨着時光推移,老八也漸漸長大了,雖然身板仍舊彎曲着,但也有了些許的力氣,也開始為生計奔波了。有次,老八跟隨他父親去外縣收破爛。回到家時,因為連天的暴雨,房子塌了。當時正好奶奶剛嫁過來,新房剛裝飾完,還余有一些磚瓦。為了省錢,老八便和他的父親來回幾十里的路推着磚瓦回村去修補房子。當時正值酷暑,灼人的日光下只有一老一少在滾燙的砂石路上匆匆而行。其中,小孩的臉龐還未褪去稚嫩,皮膚卻已黝黑。等到把磚瓦拉回家,老八又成了初上手的木匠瓦匠,抹牆的水泥里混滿了他的汗水。等到房子補好后,老八連發了幾天的高燒,死神再一次的用鐮刀勾住了他的脖子。有人說老八推車的那幾天透支了體力,這是力竭將死的前兆。,死,或許對他而言,也是一種解脫吧。但老八卻又一次的亮了所有人的眼球。在連發幾天高燒后,他竟然在某個晚上忽然的病癒了,第二天便生龍活虎的在地里干起了農活兒。那一年,老八十七歲。

  老八曾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姐,早已跟隨着她的生母離開了。幾年後,老八的父親去世了,家裡只剩他一個人。沒了至親,他就一個人去外地打工。老八雖然口齒清楚了,但依舊是個傻子,大家都這麼說。去工地上幹活一個月就拿五百塊的工資,勉強的填飽肚子,最後離開時工頭兒還欠着兩個月的工資;好不容易買了塊手機結果幾天就壞了,卻沒有膽量索賠。.外人欺負他,回到老家家裡人也看不起他。自小性格就孤僻懦弱的他,依舊是獨自忍受辛酸苦楚,有時候別人問起,他就傻傻地笑幾聲,悄然的轉過身,淚水留在了心底。無法想象,這些年來,老八一個人漂泊在外會受了多少的不公與委屈,又遭了多少人的白眼和欺凌。而這些,卻只能由他一個人來承受。他只是一個人,就這麼一個人默默地苟活着社會的某個昏暗的角落裡。像是一根浮遊塵埃之上的草,獨自的飄搖,卻始終沒有一個能夠讓他安生的地方。

  去年的秋天,應該是冷暖半交的時候。老八開着拖拉機給僱主拉磚,車翻了,壓傷了他的胳膊。僱主探問他的傷情,老八卻笑呵呵的說“沒事兒”。是啊,沒事兒,真的“沒事兒”,不過是斷了一根胳膊而已。為此家裡人都罵他傻,卻沒有一個人出來替說話,甚至連幾句安慰的話都沒有。草芥的命,連自己都不珍惜,更何況別人呢?但又可否說,因為沒人珍惜,那自己珍惜又有何意義?恍恍惚惚地過了大半輩子,飽嘗人世間的苦楚,冷暖只有自己明白。早已順從了命運的折磨;身如草芥,在風雨中飄飄蕩蕩,卻沒有一個安定的家,也沒有一個陪伴的人。而他還將這樣的活下去,以自己方式毫無尊嚴的活下去。這就是老八,一個草芥之人的半生。

  後記:屈從於苦難的人,他的人生就是一個苦難。

  你永遠不會知道你有多幸福,因為你的眼中只有自己。

  —— 2013.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