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流言,閨閣,鴿子,《長恨歌》把情景描述與印象的評點糅合成一種隱伏婉約的傷悼美。王琦瑤便生活在這華美的敘述線段與意味綿長的語言意象中,繁瑣鋪陳着的生活的細枝末節造就了這個上海弄堂里走出來的典型的上海小姐,然後又被這位上海小姐在漫長的生活道路上一點點地領略並得以保存。
讀着作品的時候,感覺處處氤氳着的,都是一種難以言傳的隱約着的悲慟。王琦瑤的一生在我們心裡如同小河般緩緩流過,卻彷彿是我們自己,在星移物轉的湍急與蒼涼中鉤沉打撈着往昔舊事。王琦瑤的存在就是這座城市的存在,她的精華亦是這座城市的精華,故而她身上的哀絕的錦繡煙塵便不得不時時提醒着人們回望日益闌珊的舊時燈火。即便是艷極一時,“三小姐”的花冠光榮地罩在王琦瑤的頭上;即便是紅動一方,“滬上淑媛”的稱號自然地走入日常人們喧囂的生活,在我們看來,還是有着朦朦朧朧的感傷,有種事後回眸之感。只有等到一切繁華落盡,再回顧來時路,才能抓住一點屬於王琦瑤的滄桑,那滄桑也並不是哭天搶地,長歌浩嘆,不是金戈鐵馬,滄海桑田,而是依稀恍惚的昨日舊夢,是若明若暗的霧裡觀花,來如春夢無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過往的點點滴滴要想拿出來觀賞,必定是要經過一番委婉曲折然而又柔韌綿長的繭里抽絲的。
王琦瑤是一個一生都離不開情感糾葛的女子,程先生,李主任,康明遜,薩沙,老克臘……王琦瑤在自己編織的如花如錦如夢如幻的花影月影里頑強生長,然而儘管渴望,她卻並不迷失,始終都是以一種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態度安然地看着自己周圍的雲起雲舒。將陳舊卻典雅的傳統與新鮮而俗氣的時尚完美地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儘管無可避免地成了一個個悲劇的主角,卻並沒有手足無措地展現出自己的掙扎與痛楚,僅僅是給人一種蒼涼的韶華已逝的悲嘆,站在時間的盡頭去回望,只見一樹樹的櫻花雨兜頭而下,繁華而又哀傷,聽到聲聲的歡笑,也已然是隔世的遙遠,如同王安憶描繪的老克臘的心情“那似水的年月,他過橋,他渡舟,都是個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