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來京,捎來了家鄉的牛肉丸子,中午便親自下廚,煮了一鍋。
特地去買了一把香菜,丸子湯之必備伴侶,若沒有它,那味道定會大打折扣的。
直接將鍋盛滿水,丸子放入其中,便大火燒開,看丸子在沸騰的水中翻滾,本也是一道廚房風景。水燒開(家鄉叫鍋開了或鍋滾了,風趣而又形象)即可將切好的蔥花薑末倒入,讓它們的味道一開始便融入其中,待丸子愈來愈膨脹,翻滾的力度愈來愈弱時,便可停火,此時丸子就整齊地排列於鍋面,將香菜放入,蓋上蓋子,讓香菜的香味在鍋中盤旋三兩分鐘,慢慢溢出,沁入口鼻,便大功告成了,此時放入一點雞精倒也不多餘。
盛入碗中,香菜漂浮於上,綠瑩瑩的,丸子悄悄隱藏於半透明的湯中,淡淡的油花隨意漫遊,便顧不得斯文了。先嘬一口湯,清香婉轉,便食慾大開,夾個丸子,輕咬一半入口,外面一層滑軟細膩,入口即化,裡面的筋道則須慢慢咀嚼,自是回味無窮。
吃丸子大概是講不得吃相的,呼嚕嚕鬚髮出聲響,嘴咀嚼而快速張合,因過燙而誇張抖顫的雙唇,的確不大文明,但很多時候,風度與美味總是不搭界的。
牛肉丸子許多地方都有,但家鄉的口味的確比較獨特别致,所以許多人總是經常從老家捎來一些,我們也總百吃不厭。其作法也無特別之處,將牛肉剁碎與家鄉的紅薯粉攪拌在一起,放入各種調料佐味,於油鍋中炸制而成。即便如此簡單,但各家的味道、口感則是千差萬別的。裡面因牛肉質量、調味品的比例、乃至拌料的水分濕度、醒的時間、炸制時的油溫等諸多因素都會影響。能把最簡單的食材做成最適口的美味,本是不簡單的。
當地習慣,春節基本每家必備的。小時候,特別盼望春節,其中之一便是幾乎每天能吃到牛肉丸子。看媽媽炸丸子也是一種享受:將調製好的拌料緊緊攥入手中,握成拳頭狀,食指與大拇指環扣成圓圈,稍用力,那料便乖乖鑽將出來,剛露出頭,另一隻手的大拇指只輕輕一抹,再用食指輕撥,圓球便滑入油鍋,可憐的小丸子在油鍋中翻來滾去,“嗞嗞”地求饒,渾身便冒出一大串泡泡,煎熬三五分鐘,便大功告成。用笊籬撈將出來,放到粗瓷大盆中,當然下面要鋪設鐵絲網類的東西,以便瀝幹了油。
剛出鍋的丸子金黃顏色,外焦里嫩,饞得不行,個個便如狼似虎,往往第一鍋是存不下的。由於冬天氣溫低,又油炸之故,耐放,放到屋外遮陰處,整個春節便可不斷取而食之,而這也往往是節日間各家各戶招待親朋的第一頓非正式飯食。
那時候,由於人所共知的貧窮,平常很難吃到丸子,偶爾逢村裡趕集,便有人支起大鐵鍋,滿滿的煮上,幾張木桌,幾條長凳,就開了張。農人來一碗丸子,便是對自己最好的犒賞了。記憶中,一毛錢八個,保持了不少的年份,如今大概要幾塊錢了吧。到了八十年代初,生活稍改善,村口的大爺做起了小本生意,支起了土火爐子,晚上上完自習課便經常循了燈光跑了去,沒那麼多閑錢,但小夥伴合作有方,湊錢來一碗八個,最早的股份制,分着吃,湯是可以免費加的,害得老大爺一邊不斷往鍋里續水,一邊不住揶揄了我們。在那個年代,那口鍋,就成了我們這代人無法磨滅的溫暖記憶。
相信無論在哪裡遇到濟源人,不分長幼,沒有人會不想那一碗牛肉丸子。許多時候,夜半到了家鄉,總要尋了路口的帳篷,熱氣騰騰一定是它,吃了一碗,抹了嘴上的油,這就才算到了家。
我問媳婦,“吃幾個”?
“來一毛錢的吧”,
哈哈一笑,“好嘞”,上丸子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