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與恐懼
1965年的秋天,學校組織我們學生,去寶山縣楊行鎮下鄉勞動。我們所住的村子,在一片稻田之中。稻田的西頭有一條彎彎的小河,靜靜地流淌。站在田梗上,望着一片金燦燦的稻穗,在秋風中波浪起伏,送來陣陣清香。村裡炊煙縷縷,一派詩意的田園風光。
那條彎彎的小河邊,有一個突兀的高地,種着大片的棉花。高地頂上,有個兩層樓的鋼筋水泥雕堡。瀝經十幾年的風雨,復蓋的表土,已經流失,暴露出雕堡灰白的水泥體,猶如累累的白骨。那些黑洞洞的槍眼,總使人感覺背脊發涼。直到有一天,跟着幾個膽大妄為的,從其頂部爬進雕堡,才一掃其神秘的面紗。
雕堡分上下兩層,下層是內部聯通的三個小堡,上層是個大堡,上下相通。我們進入時,下層幾乎被淤泥埋沒。站在上層從槍眼望去,周圍的田野、河流、墳頭、小道、行人、村莊,盡收眼前,一目了然。呼呼的秋風透過槍眼吹來,令人寒意瑟瑟。
消失的場景
後來聽老鄉講,小河對岸是月浦地界,月浦被解放軍攻克之後,此堡就首當其衝。為攻克這個雕堡,好多人都被打成肉塊了!泥土與血肉都混合在一起!可見當時戰鬥的慘烈。令人不由得對這片神聖的棉花高地,肅然起敬,記憶銘心。據一個負傷后,留在此地的解放軍老兵,在寶山烈士墓前,用山東式的上海話,對我們學生講,在月浦、楊行均被解放軍攻克之後,寶山縣城與吳淞的門戶就洞開了,解放軍就可以用鉗型的攻勢,封鎖住吳淞口,切斷市區的國民黨軍,逃向海上的退路。所以對月浦、楊行的死守與強攻,雙方都勢在必奪,戰鬥之殘酷,傷亡之大,為淮海戰役以來之最。
又是數十年的時光,漫漫地過去了。記憶之中,那片瀝經風雨,用解放軍戰士的血肉英靈,浸潤的棉花高地,那座陰森森的子母雕堡,那條彎彎的小河,那個縷縷炊煙的村莊,還有那片富有詩意的稻田,都在哪裡呢?我曾經開着私家車,來回地尋找,只見此地已經是高樓林立,大道縱橫,一派城市景觀。歷史經不住歲月的流逝,往日銘心的場景,都永遠地消失了。
凝固的時光
早在1994年,因為業務的關係,我來到“幸福摩托”的裝箱廠。上海生產的“幸福摩托”都必須經過這裡打包裝箱,再源源不斷地發往全國各地。這個裝箱廠就設在寶山烈士陵園的邊上。1965年,這裡還只是一片開闊的寧靜農田,此時卻變成街道密布的市區。日日夜夜的“乒乒乓乓”釘箱敲擊聲,令烈士陵園,片刻不得安寧,反而無人去理會,有什麼不妥。超速的經濟彭脹,渴求效益的奢望,把記憶之中,那段歷史的悲壯,與對英烈起碼的尊重,都被統統地拋在腦後。
2009年退休之後,當我再次來到寶山烈士陵園,當年那條狹小的寶楊路,今天已變成了八車行駛的寬闊主幹道。原來的裝箱廠址,如今已建起了高高的樓房,恢復了昔日的寧靜。可欣的是,這裡還建起了“上海解放紀念館”與“烈士陳列館”。人們又可以去重溫,那段硝煙與鮮血凝固的時光。
陵園中央由陳毅所書“革命烈士永垂不朽”的豐碑,高聳依舊。園內觀者,可惜遠遠不如寺廟鼎盛的香火,與擁擠的香客。雖然門可羅雀,但其靜謐肅穆的壯烈氣場,卻令人們有足夠的空間,來久久地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