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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忘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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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忘的歲月

  從崗位上下來后一切都變了,貪黑起早不用了,應酬送往沒有了。開始,很愜意,很舒服,忙忙碌碌幾十年,終於可以安安穩穩地睡大覺了,何況,心中沒有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呢!可是,過了幾天似乎覺得有些寂寞,甚至無聊。人,都是賤種,啥也不幹,還給工資,幹嘛有福不會享呢!

  實在沒事可做,整理一下書籍吧。該賣的賣,該燒的燒,留這麼的專業技術書和論文有啥用!可就在整理中,一本發黃的筆記本展現在我的眼前。那是在1968冬到1969夏天大學時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在農村搞‘斗,批,改’時寫的日記和詩詞。拂去歲月的風塵,打開歷史的篇章,往事歷歷在目,不由自主的思緒又回到那個特殊的年代。

  1968年11月20號,寒風凜冽,大雪紛飛。我們七零屆六個班近百名同學,在軍宣隊的帶領下,背着行李,打着紅旗,唱着紅歌,從瀋陽徒步走了四天,來到開原縣東南部大山區的一個小山村。山溝很長,不下五六里地,彎彎曲曲,中間有一條小河,兩面都是大山,很高,長滿了高大的青松,白樺,柞樹,水曲柳...,溝中有幾個屯落,是個生產大隊。叫馬後溝大隊。山溝最裡面的山坡下邊,有十幾戶人家,叫順山地屯。幾個小故事就從這裡說起吧。

  【一】 學驢叫

  我們班住在順山地屯,是個生產小隊。我們兩三人一組分到老鄉家住。我和另兩名同學住在張大娘家。她家在小河對岸的山坡下邊,孤零的一家,離生產隊挺遠的。三間草房,連二的南北大炕。南炕是張大娘的兒子小兩口和一個剛滿月的孫子住,北炕是張大娘和一個十八九大的姑娘住。她們住炕頭,我們住炕梢,中間用一個炕櫃隔起來。

  每天我們起的很早,跳水掃院子,干點零活。吃完早飯,全班都到生產隊部學習。學什麼,當然主要是毛主席的著作,報紙社論了。開始跟隊來的老師要講物理化學課,可軍代表聽了一節課後就不讓講了,說是封資修的東西不能學,老師也回學校了。下午的時候到山上扛倒木,干樹頭,一部分給臨時食堂做飯用,一部分給有同學住的老鄉家。後來每天就和社員一起刨糞,往山坡上的地里挑糞。誰說這活很累,可大家乾的都很起勁。同學們都是一個摽一個的干。

  幹活同學們不怕,最煩的是沒完沒了的開會,大抓階級鬥爭新動向,大搞鬥私批修。在軍代表的主持下,鬥私批修已進行了十幾天。還反覆動員,要全面批判舊的教育制度,徹底肅清封資修思想的流毒。認為過去在同學們中一些不符合無產階級的思想作風受到嚴厲地批判。至於,什麼‘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什麼‘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讀書當官論’,已批得體無完膚了。開始搞狠斗私心一閃念,要互相揭發,互相批判。有的同學實在再也說不出來別人和自己錯誤,就把想吃一碗肉,想喝一碗啤酒,甚至連做夢穿上花衣服都作為封資修思想,反覆地批判。

  這一天,全班又在生產隊部的南北大炕上搞鬥私批修,實在無可揭發批判的了,無論軍代表怎麼動員,也沒有人發言。真是,你看我,我看你,張飛拿豆鼠子,大眼瞪小眼。這時,院里一頭小毛驢叫了起來,嗷,嗷,嗷,叫個不停。同學們聽着聽着,不知是誰,也嗷的一聲,學着驢叫了起來。這一聲不要緊,全班同學都立刻伸長脖子跟着叫了起來。嗷,嗷,嗷……外面的驢叫聲聽不到了,屋裡確是一片嘶鳴。

  這一天晚上,我的日記是這樣寫的:

  天凈沙..學驢叫

  院中驢叫高聲,炕頭俯首傾聽, 突兀揚脖和應。誰能相信, 似荒唐,淚盈盈。

  【二】 說驢話

  我們在生產隊部的大院里辦了個臨時食堂,學校還派來了一位大師傅,每天還有兩名同學幫廚,負責着近百十同學的伙食。

  我們的伙食很簡單。主食,苞米面窩窩頭,苞米麵糊塗粥,副食,清水燉大白菜,大蘿蔔,有時略加幾塊土豆,也有時能吃上塊大豆腐。肉是沒有的,油也是微乎其微,近百人,每天只有一斤豆油。幾個月,天天如此,只有春節那天,每人六兩大米飯,一碗豬肉燉粉條。

  由於活累,油水又少,同學們都很能吃。就說我吧,早晨二兩糊塗粥,四兩窩窩頭,一碟咸白菜;中午,最少八兩窩窩頭,有時吃一斤,一大碗白菜;晚上,還得四兩窩窩頭,一碗糊塗粥,一大碗白菜。定量不夠吃,需要家裡給郵糧票。苞米是當地公社供應的,拉回來自己磨面。可也省錢,每天這麼能吃,平均三角多錢也就夠了。

  這一天,我和高怡到食堂幫廚。大師傅讓我倆去包磨米面。我扛着一代苞米,和高怡來到飼養所的磨坊。向飼養員王大爺借了笸籮,撮子,條秫,還有一條小毛驢。

  高怡,是成都來的川妹子,中等個子,不胖不瘦,蘋果似的圓臉,白皙的皮膚,兩隻大眼睛水靈靈的,一說話總是帶有一種甜甜的笑,文靜又活潑。父母都是四川大學教授,從來沒有見到驢呀,馬呀的。她一見到小毛驢嚇得直躲,不敢靠前。還埋怨我說:你怎麼借了這麼一頭小馬,它能拉磨嗎?我笑着對她說,你真是書獃子,這不是馬,是頭驢!飼養員王大爺幫我們套上小毛驢,我往磨上加苞米,收磨盤上拉下來的苞米面,高怡負責篩苞米面。一袋子一會就磨完了,我得回食堂去再扛一袋子苞米去。臨走時,在磨上我加足了苞米,讓高怡看着點就行,別讓驢踢着。就這功夫,小毛驢也欺負女孩,竟偷起了懶,站着不動了。高怡大聲地喊:走哇,走哇!真是對驢彈琴,驢毫不理會,好像沒有聽着似的,喊了幾遍,驢就是不走。高怡氣得不得了,又大聲喊道:你這個驢,聽不懂我的話呀,讓你走你就不走!聽到磨坊里高怡的喊聲,飼養員王大爺趕忙過來,對小毛驢大喊了一聲:駕!小毛驢立刻走了起來。高怡激動萬分,快步跑到飼養員王大爺跟前,拉住王大爺的手,笑着說:王大爺,你真行,還會說驢話呀!

  【三】一瓶啤酒

  我們班二十八名同學,大都是來自農村的貧下中農子弟和城鎮工人子弟,只有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的。我們絕大多數的家庭,都是從舊社會解放出來的,沒有毛主席領導的新中國,我們是上不起大學的。學校沒有學費和雜費。每月還給我十六元助學金,除了伙食費十四元八角外,還剩二角,足夠一個月的學習用品和生活零用了。 經過幾個多月的農村勞動,收穫不小。鍛煉了身體,磨鍊了意志;尤其是三新運動,鬥私批修,雖然很過火,當時也很是反感,但過後仔細想一想,還是很是必要。我們到了大學以後,追求名利,貪圖享樂,成名成家的思想,越來越嚴重了,想個人的多了,想國家少了。為什麼人的問題,是一個根本的問題,連古人都知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何況我們這些勞動人民用血汗培養起來的大學生呢!這次運動,為我們今後的做人和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對提高我們思想品質,道德情操,吃苦耐勞,不謀私利,勇於奉獻大有益處。

  三新運動結束了,也要快過春節了。昨天軍代表走了,年級政治輔導員李老師來了。召開了全年級大會。他說,從明天除夕開始放假六天,節後學校老師來給上課,半天學習,半天勞動。還說,這兩個月助學金髮的是食堂錢票,有剩餘的,可以兌現給現金,買點生活和學習用品。最後還告訴我們一個好消息,學校送來了半頭豬肉,還有大米,粉條和一些蔬菜,除夕晚上每人六兩大米飯,一碗豬肉燉粉條,還可以自己買點酒喝,但不許喝多了。這幾天,有事出去要請假,外出必須以小組為單位,不許個人單獨活動,要注意安全,注意群眾紀律。會後,我清點了錢票,雖然這麼能吃,還剩了五元八角錢,兌換了現金,這是一筆不小的財富啊!

  除夕早晨吃過飯,回到住宿的張大娘家。我把襯衣襯褲,襪子都洗了。所謂的襯衣襯褲,不過是單衣單褲,夏天在外面穿,冬天套在裡面穿罷了。從小到現在,還沒有穿過線衣線褲呢,別說毛衣毛褲了!襪子雖然補好幾次了,腳趾頭和腳後跟又露出來了。就一件帶三個兜的藍色學生服,已穿了三年了,前幾天補襪子沒有布,把一個兜剪下來補襪子了。本來我們小組三名同學,唐志林上山扛木頭休息時躺在雪堆里睡著了,得了風濕病,昨天坐送貨的車和軍代表回學校治病去了。這小組只有我和張守儀兩個人了。

  洗完衣服也沒有啥事幹了,我對張守儀說,陪我到供銷社去買雙棉膠鞋吧,你看我的棉膠鞋腳後跟磨出了個大窟窿,前邊了裂開了的口子,絮的烏拉草都露出來了。他說,好吧。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小聲說,我昨天聽南炕的張大哥說,過了東邊大山,有一個大的供銷社,貨可全了,還有啤酒呢,走小道也就不到十里地。

  我們到隊部向李老師請了假后,就沿着小路向東山走去。當翻過大山一看,哈,好大的一個村子。供銷社是三間大瓦房,筒子房,中間開門。西面賣衣服鞋帽,中間賣日雜農具,東面賣副食品。我買了一雙棉膠鞋,一雙解放膠鞋,一塊肥皂,一雙襪子,一共花了五元二角,還剩下六角錢。張守儀和我買的差不多,他也只剩下不到一元錢。我把舊鞋脫了下來,換上了新鞋,順手把舊鞋扔到門外的溝里去了。

  我和張守儀來到副食櫃檯,問售貨員,有啤酒嗎?售貨員說有,瀋陽牌,剛剛進來的。大概看我們穿着三個兜的學生服,知道我們是瀋陽來的那批大學生,就告訴我們說,煙酒統一價格,和瀋陽一個價,三角四分錢一瓶。我和張守儀每人買了一瓶。我用力打開瓶蓋,一股氣體帶着白白的泡沫冒了出來,我立即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一口氣喝了個一乾二淨,都忘了仔細地看看那啤酒是什麼顏色的了。此時,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油然而來,那清涼通竅的氣體,那細膩潤滑的泡沫,那濃郁醇厚的苦香,那醉人心脾的酒意,真是美妙極了,就是一個字,爽!從腦瓜門一直爽到腳後跟。只覺得暈乎乎,飄飄然,是那麼的愜意,那麼的陶醉,那麼的刻骨銘心。這是我一輩子喝過的最好的酒。後來的幾十年,走過全國各地,參加過許多宴會,喝過不少中外名酒,都沒有這瓶瀋陽牌啤酒好喝。

  從供銷社出來,我們沿着原路返回,酒意濃濃,興奮不已。當我登上高山頂上時,面對着莽莽山巒,皚皚白雪,真是心潮激蕩,豪情滿懷,不自禁地朗讀起毛澤東的詞【沁園春 雪】來。【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聲音,鏗鏘有力,在山谷中久久回蕩。

  【四】張家堡

  下鄉五個多月了,轉眼到了清明。春風吹花了雪,吹化了冰,吹的柳枝吐出了芽蕾,吹的山坡露出了綠容。 一天,剛吃過早飯,全年級的同學都集合在生產隊部開會。學院的系領導來了,還有當地的縣,公社的領導了來了。在會上宣布我們同學要參加當地農村的斗,批,改運動。任務就是:到各生產大隊和小隊,宣傳黨的農村社會主義路線,緊緊依靠廣大貧下中農,進行廣泛地社會調查,協助公社整頓好大隊,小隊兩級班子,抓革命,促生產,促春耕。我們集中學習了兩天有關文件,明確了工作步驟,工作方法及有關政策和注意事項后,就下去了。

  我和另外兩名同學被派到張家堡大隊。張家堡大隊有三個自然村,分四個生產小隊,大隊部設在張家堡村。張家堡村是個較大的村子,東村和西村各是一個生產小隊,還有一個初級小學校。我在張家堡村負責大隊部和這個村的兩個小隊的工作,其他兩名同學各負責較遠的一個村的工作。我們分頭工作,每周集中一次,把工作情況向公社彙報。

  張家堡村座落在大山之中的一個狹長的山坡上,四面環山,尤其東南兩面的山很高很高,連綿起伏,層林疊嶂。在山下有一條大河,從東南面的兩山之間奔騰而來。河北岸就是張家堡村,河南面就是大山的懸崖峭壁。山上長滿了茂盛的松林,白樺,曲柳,柞樹,有的山坡還長了山梨樹,山杏樹,密密麻麻的榛子樹,山葡萄什麼的。

  我和貧協主席姜大爺住在飼養所。他快六十了,是小時候從山東逃荒過來的,要過飯,扛過大活,是解放時的老黨員,老土改,一直是生產隊里的飼養員。他為人正直,勤勞,是個愛社如家的好社員。白天,我和社員一起勞動,刨糞。送糞,刨楂子,種的。晚上,和社員一起學習文件,開座談會,揭擺大隊存在的問題。經過一個多月的工作,大隊和四個小隊的班子都建立起來了。我們也從中得到了很好的鍛煉,了解了農村社會,了解了農民的疾苦,和廣大農民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這裡農民的生活是很貧困的。雖然山地很多,但為了保護山林和保護水土,不允許毀林開荒,可耕種的土地卻不多,加之產量低,交通不便,政策又嚴,沒有什麼副業可搞,大家的日子過得都很苦。我們是吃派飯,每家一天,交一斤糧票,三角錢。吃的多是苞米碴子粥,只有午間能吃上一頓苞米面酸餅子。由於我們活很累,又沒有什麼油水,所以很能吃。我們自己開玩笑說:‘炕上一坐,三碗已過,大嘴一張,一盆就光’。工作組紀律規定,不許吃細糧,不許吃魚和肉,不許吃蛋。有一件事,至今難忘。有一天,在王廣安大叔家吃飯,炕上放個火盆,火盆上的馬勺里燉的是酸菜,還有一盤苞米面的酸餅子。他家的人都出去了,臨走時他一個勁地說:‘吃吧,吃吧,筷子往下夾,你們這些學生工作組真不容易,又下地幹活,又三更半夜地開會,太苦了。’他走後,我吃了一口菜,真香啊!往下一夾,全是大白片肉,怪不得這麼香!這是下春節后第一次吃到的肉。我很想吃,可不能吃啊!一是有紀律,二是廣安叔家也不富裕,這是過年留下來點肉,自己捨不得吃,淹咸了,準備過節和來客人的。今天都給我做了,又怕別人看見都埋在菜底下了。大叔的心意我領了,我只是把上面的酸菜吃了,白肉片一片也沒動,可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中最美的佳肴了,至今還是難以忘懷。

  春耕結束了,我們的工作任務也完成了,就要離開張家堡了。臨行的前一天,我們爬上了村子南面的最高山峰。前一天下了一場小雨,大山更是鬱鬱蔥蔥,空氣格外清新芳香。越過小溪,穿過山林,爬上陡峭的山崖。當我們站在山頂上時,迎面微風拂來,身邊雲霧飄渺,腳下松濤滾滾,還有那山間清澈的溪水,崖壁上飛瀉的瀑流,,,舉目遠眺那莽莽的山巒,茫茫的天際,真是心潮澎湃,豪情滿懷,不禁詩興大發,寫了一首歪詩,雖然很淺白,不是怎麼好,但也是個紀念。

  七律 登山

  登上山巔試比高,迎風凌立踏松濤。

  白雲飛渡身飄絮,山島沉浮浪涌潮。

  溝壑縱橫煙霧緲,瀑流傾瀉彩虹飄。

  撫鷹舉目長空盡,何畏征途萬里遙。

  【五】捕蛇記

  今天是端午節,這是中國的傳統節日。村裡的人都早早地起來了,上山采艾蒿,插在房檐子上,門窗上,有驅邪避凶之說。大多數家都包餃子吃,還煮上幾個雞蛋,或蒸雞蛋糕吃。至於吃粽子,在當時的山溝還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呀。按例,生產隊過節放假一天,我們也借了個光,難得休息一天。

  早晨起來時還下了一場小雨,早飯後雨停了,淡淡的白雲中太陽露出了笑臉。我們七個同學都想出去玩一玩去,有人提議爬山去。爬那個山好呢?我們問了飼養所的張大爺,他說:村東邊離這七,八里地遠有一個挺大的山,叫野豬山,又高又陡,林子很密。山下有條大溝,叫野豬溝。溝塘子里山菜特別多,每年春天村子里的人都去采野菜。山上還有野豬,狍子,還有人蔘,去年有人挖到一棵三批葉的人蔘呢。你們順着村東的溝塘子走就行,可就是蛇多的很,你們一定要小心啊!

  我們七個人為了打草驚蛇,每個人都拿了個兩米來長,很結實的水曲柳木棍子,沿着村東河灘出發了。雨後的群山莽莽蒼蒼,滿山的樹木格外的翠綠,河邊的小草還掛着水珠,涼爽的微風帶着芳草的馨香迎面撲來,甜絲絲的,真是沁人肺腑。

  我們一邊走一邊講訴各自參加農村‘斗,批,改’的見聞和趣事,不知不覺地快到野豬山 了。我們看到,在前面不遠寬闊砂石河灘上有一堆像大樹根一樣的東西,黃乎乎的。當我們走到跟前時,突然一條黃色黑斑的大蛇忽的立了起來,身子挺起來足有一米多高,蛇左右擺動,張開大口吐出很長很長的信子,向我們示威。我們都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蛇 ,嚇得不得了,趕緊向後退。我們退了十幾步遠,大蛇還是沒有走,又趴下來盤成一大盤,好像故意和我們作對,攔着路不讓我們過去。我們定了定神,商量了一下,還是從旁邊繞過去吧。可我們剛走幾步大蛇又挺立起來,氣勢洶洶地撲過來。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打,快打呀’,大家一起用手中的木棍子向大蛇打去,你一棍子,他一棍子,不一會,大蛇趴下了,不動了。不知等了多長時間,大蛇還是一動不動,是真的死了。這時我和守義拉起大蛇,足足有兩米長。真是可惜,也是年輕,一時意氣用事,若是今天再也不會把大蛇打死,實在是罪過呀!

  經過這場驚心動魄地戰鬥,我們也無心爬山去了,抬着大蛇回到村子。同學們和老鄉都來看這條大蛇,無不發出感嘆之聲。有的老鄉說是條黃花松蛇,得有年頭了,他們也是很少見到的。

  有一個四川的同學說是蛇肉好吃,他們那常吃的。他說完后,不一會就把蛇皮扒了下來,去了頭和內臟,洗了洗,蛇肉粉白粉白的,這時有個同學拿來尺子和稱,一量,呵,掐頭去尾,長,一點七米,重,二點五公斤。

  下午,我們幾個人在村外的小溪旁邊,把蛇剁成一段一段的,放到一個大洗臉盆里,放了些鹽,支起三塊石頭,撿了些干樹枝煮起蛇肉來。紅紅的火苗,渺渺的青煙,咕嘟咕嘟的沸騰聲,有說不出的趣味,曠野中,小溪旁散發著陣陣清香。

  太陽落山了,夜幕垂臨,蛇肉也煮好了。同學們一塊蛇肉,一勺湯,圍着篝火,品嘗着令人難忘的美味。幾十年過去了,至今還是歷歷在目。當天晚上,寫下了一篇日記【捕蛇記】。

  捕蛇記

  六九年春,下鄉開源,於野豬山遇一蛇,圍打死。長,一點七米,重,二點五公斤。野地盆湯肉,眾啖之,大悅,以詩為記之。

  端陽細雨野豬山,黃花大蛇困沙灘。

  溪邊清水盆煮肉,夜幕篝火野地餐。

  於1969年端午夜

  【六】小芳

  在張家堡子村’整頓兩級班子’的工作順利完成了,我們即將離開了。吃完中午飯,大隊派了一輛膠皮軲轆的馬車送我們返回駐地。臨行時,大隊所有幹部和四個小隊的隊長都來歡送我們,許多社員也來了,還有小學的幾十個學生排列整齊的隊伍,敲鑼打鼓,夾道歡送。快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們回到了駐地馬後溝村。

  在臨時食堂吃了晚飯,我背着行李和書包又回到離開將近兩個月的張大娘家。我剛一進大院,張大娘和她的閨女小芳就從屋裡迎了出來。張大娘高興地說:聽隊長說,你們今天就回來了,快進屋歇歇吧。說著,小芳搶着拎過我的行李和書包,把我讓進屋裡。張大娘又說:聽說你們今天回來,小芳一大早就把炕燒的熱熱乎乎的。並問我那兩個同學咋沒回來?我告訴他們,一個有病了回學校了,一個工作還沒結束,還要等幾天。說著,小芳麻利地打開行李,鋪好了被褥。看看我的書包鼓鼓溜溜的,就問:王哥:你裝的什麼東西呀,這麼滿滿登登的!我告訴她,沒啥,就是幾件埋汰衣服。小芳笑嘻嘻的說:王哥,你聞聞你的被什麼味呀!我說:可不是嗎,我在飼養所住了兩個來月,牛啊,馬啊,緊挨着,能有好味嗎!

  小芳還告訴我,她姥姥家就在張家堡子村,前些日子她還去了一趟,沒有看到你,聽說你去公社彙報工作去了。還說,聽姥姥家的人說 ,王哥你們能寫能講,還能幹活,對待社員很好,工作比他們公社幹部水平還高呢!我笑着說,那因為我是工作組,所以都說我好話唄。

  第二天,我起來的很早。張大娘和小芳還沒有醒,老規矩,挑水,掃院子。上午,我們回來的同學在生產隊部集中開了個會。輔導員李老師說:我們下鄉接受再教育和參加農村‘鬥批改’的工作都結束了,就要回學校了。這幾天,一是等一等沒有回來的同學,二是,開始鏟地了,隊里的地荒得很厲害,生產隊讓我們留些日子,幫他們鏟完頭遍地再走。並說,誰在那家住就參加那個家的生產小組,今天準備鋤頭,搞搞個人衛生,明天出工跟着社員鏟地。

  吃完中午飯我回到了張大娘家,一進院就看到我的那雙麻花被褥拆洗了,連同棉花套子都曬在洗衣繩上。我急忙回到屋裡,問張大娘:誰洗的:張大娘向小芳努努嘴說:有誰,小芳唄!我真是不好意思,連忙說對小芳說,真是麻煩你了,謝謝了,讓你受累了!小芳只是笑了笑,扭頭就出去了。回頭找我的臟衣服和前露腳趾頭后露腳後跟的襪子也不見了。出屋一看都洗了在杖子上曬着那。

  下午,我和同學們嘮起來各自參加農村‘鬥批改’的事,有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一嘮就是一下午,竟忘了做被的事。在食堂急急忙忙吃了口飯就往回跑。進屋一看,被褥做好了,連襪子也補好了,我真是感激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張大娘沒有在家,我就一個勁地向小芳道謝。哪知道,小芳竟說了一句我連想都沒有想到的話:王哥,你該有個女人了!鬧得我臉一下子通紅,也忘了再說了些啥話。

  晚上,一半時沒有睡着,小芳,竟一個勁地出現在腦海中,來到農村半年多了,還是第一次。

  小芳,姓張,大名叫什麼,我也不知道,張大娘喊她小芳,我也叫她小芳。二十來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苗條而不失豐滿。橢圓的蘋果臉,略有點尖下頦,雖然生在農村,風吹日晒的,可是皮膚是那麼白皙,兩腮紅潤潤的,一對淺淺的酒窩,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一說話忽閃忽閃的,一種天生的媚,特別兩條又粗又黑的大辮子,都過了腰了。說心裡話,小芳真是個漂亮姑娘,十里八村是數的着的,我從心裡喜歡,不是誇張地說,就是我們被譽為的校花的女同學在她的面前也黯然失色了,這可謂真是小家碧玉啊!

  小芳,不但長得好,人也很樸實,勤快,孝順。也是家裡太困難,來這麼長時間,只看她穿一件黑的和一件海藍的對襟布衫,還是她自己做的。每天下地幹活,和男人一樣的干,是家裡的一個主要勞動力。爸爸去世早,哥哥還有些殘疾,嫂子剛生小孩,後來也搬出去單獨過了。在家,做飯,收拾屋子,洗洗涮涮,都是他的事,不讓媽媽干。小芳真是個好姑娘。為了避嫌,我們很少說話,平時盡量避開。

  真還有一件非常尷尬的事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那是1969年剛剛開春時的一個晚上。剛吃完晚飯,帶隊的軍代表魯教導員給我們開了個臨時小會,說,今天晚上全村社員和學生都要集中到生產隊部聽新聞廣播,有重要新聞,可能有最新最高指示發表,然後要在村裡遊行。讓我們馬上領些彩紙,漿糊,折些樹枝做些花束,準備慶祝用。我領了一些彩紙和一小瓶漿糊,又在半路上折了些柳樹枝,就急急忙忙回到張大娘家。

  屋裡亮着燈,裡屋的門關着,一點動靜也沒有,我還以為家裡沒人,都去開會去了呢。我的雙手都拿着東西倒不出來,就用肩膀使勁撞開門,一步就跨了進來。這時,小芳剛剛洗完頭,正在梳理頭髮。誰知她以為都去開會去了,沒有人來,就光着上身,只披着件海藍布衫呢!她突然聽到門被猛烈地推開,也嚇了一大跳,猛地一回身,布衫一下子滑落到地上,少女那白皙的酮體,小巧挺拔的乳峰全展現在我的面前。她啊的叫了一聲,用雙手捂住了胸部。我一下子愣住了,臉火辣辣的,心也狂跳起來。我急忙轉身跑到外屋。過了好大一會,小芳穿着海藍布衫端着臉盆出來倒水,輕聲地說:王哥,進去吧。我連忙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屋裡,,,只聽她在我身後輕聲地說:人家也沒有說啥呀!於是我進了屋,開始做起花束來。由於剛才的事,心裡很愧疚,怎麼也平息不下來,花束一直做不好,好半天才對付上。小芳坐在炕沿上,默默地看着。以後很長時間,我一見到小芳,就低着頭過去,小芳也紅着臉,不太吱聲。可後來,我慢慢地覺得小芳時不時地用眼睛偷偷地瞟着我,還有時微微地一笑。漸漸的話也多了,王哥叫的也勤了。可我,可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越雷池一步,更注意,更拘謹了些。

  有一天晚上,我又寫日記。小芳湊了過來,笑嘻嘻地問我:王哥,給媳婦寫信那?我笑着對她說:瞎說啥呀,我哪來的媳婦,我是寫日記呢!她說:我看看行不?我說行,你看吧。就把日記本遞給了她。她看了一會,說:我就念了四年初小,有的字不認識,大概的意思我明白。從那以後,我有時寫個日記,寫個詩詞,她就湊過來看着,好像我寫東西時特別好看似的

  回到馬後溝的第二天我們就和社員一起下地了,當然我和小芳在一個生產小組鏟地。每天小芳把我用的鋤頭磨得很亮,很快。鏟地的時候,小芳總是緊挨着我。她鏟的很快,我用足了勁也攆不上她。後幾天我發現,我鏟的那條壟,花花達達的被鏟過,我也省了不少的勁,速度也快多了。原來小芳看我落後多了,就幫我鏟了一段。看我攆上來,她回過頭來莞爾一笑,我可有點不太好意思了。

  頭遍地很快鏟完了,我們也要回學校了。回校的前一天早上,張大娘問我,家裡有媳婦沒有,我說,我是學生,不許談對象,哪來的媳婦!張大娘直接了當地說:小王,你看小芳怎樣,你領走吧,給你做媳婦,我一分彩禮都不要,有口飯吃就行。我急忙地說,大娘,不行,不行,我們學生不允許搞對象的,學校要知道就得開除我呀!張大娘再什麼也沒有說。

  當天晚上吃飯時,輔導員李老師通知我們,明天下午學校就要派汽車來接我們回學校了,讓我們把借老百姓的東西整理好歸還人家,壞了的要賠償,走前,水缸要滿,院子要凈,住了半年多了,要好好地謝謝人家。

  吃完晚飯,我高高興興地往張大娘家走,一邊走一邊哼着小曲,很快就來到張大娘家前的小河邊,我踏着小河裡的石頭一蹦一跳地幾步就過來了。當我剛剛踏上岸時,河邊的柳樹毛子旁站着個人,一下子走到我的跟前。我一看是小芳,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急急忙忙地說:王哥,明天你們真的要走了嗎?我說:是的,明天下午學校來車接我們回學校上課了。說著,我用手使勁往回拉我的衣服,我說:別這樣拉拉扯扯的多不好啊!可是,她拉的更緊了,我怎麼也掙脫不開。小芳接著說:王哥,你帶我走吧,我真的喜歡你,我就嫁給你吧!我屋裡屋外都能幹,炕上地下都行。我媽說了,彩禮一分錢也不要,行嗎?我急切地說,不行,不行啊!學校不讓,要是知道了,我這書就念不成了!小芳又說:那我先到瀋陽你家裡去,等你畢業了再正式娶我,行吧?我說:不行不行,我家不在瀋陽啊,外地,好遠的小城鎮那!再說我家裡很窮,沒有父親,哥哥養活一大幫人,我也是靠助學金生活的呀!你到我家,落不了戶口,沒有工作,沒有口糧,家裡怎麼能留下你,家裡絕對不會同意的。小芳的聲音有點哽咽了,說:王哥,你嫌我丑嗎?嫌我沒有文化嗎!我忙說:不是不是的。這時,小芳越來拉的越緊,兩人離的越來越近。少女那特有的馨香隨着越來越急促的鼻息向我的臉上撲來,濕潤的嘴唇緊緊地貼了上來。我的心,就像鼓錘敲的一樣,咚咚,咚咚地響,脖子一個勁向後仰,腳也不停地向後移動。剛退了幾步,只覺得腳下一滑,幾乎就要掉到小河裡了。這時,小芳用力拉住我的衣服,使勁拽了過來,我不由自主地撲到小芳的身上,小芳一下抱住了我,兩個人的嘴緊緊地貼在一起。一種從來沒有的青春的衝動強烈地衝擊着我,愛的烈火熾熱地燃燒着我,臉在發燙,血在沸騰,幾乎難以把持自己。這時,道德和理智警告着我,不能,不能這樣再發展下去!瞬間清醒了,我用了很大的勁才從擁抱中掙脫出來,快步地離開小河邊。

  回到屋裡,一下子鑽進被窩裡。我也擔心小芳會咋的,不一會,聽到小芳開門的聲音,只聽張大娘問她上哪去了,她說到生產隊去了一會,這時我才放心下來。這一宿,我幾乎失眠了,真的不行,我不是不喜歡她,她是一個漂亮而又能幹的好姑娘,是我們的條件不允許啊!愛是自然和無界的,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婚姻是嚴肅的,是有條件的,我們只有相愛的理由,卻沒有結合的能力啊!只因為我深深地愛他,所以我不能騙她,更不能坑害她呀!

  第二天起來,我照舊要挑水去,可水缸里的水滿滿的;我要掃院子去,院子里乾乾淨淨的。我只好到小河邊站了一會,默默地向來了半年的山村告別,向跨過多少次的小河告別,向給予我多少次幫助的張大娘和對我深情的小芳告別!

  一上午我再也沒有看到小芳。我打好了行李,收拾好了書包,就等着出發了。當我吃完午飯回來取行李時,覺得書包鼓了起來,打開一看,有二十多個煮熟了的雞蛋和幾個新烙的苞米麵餅子,還熱乎乎的,散發著濃濃的香味,我的眼睛濕潤了!

  四台解放牌汽車停在生產隊部的院里。李老師點名,同學們一個個上了各自的車。我上了第四台車,開在最後。全村的社員都來歡送我們,我們很是感動。張大娘也來了,一個勁地向我揮手,我也不停地揮手向她老人家告別。可就是沒有看到小芳的影子,我想,大概她心裡不好受,不來了。此時,我的心裡好像有些失落,怪難受的。

  汽車緩慢地開出了馬後溝村。我忽然發現,在村口道旁的坡上,小芳還是穿着那件海藍色的布衫,默默地站着,面對着我們汽車,一隻手在胸前輕輕擺動着,像是在向我告別,像是在向我祝福。我不由自主地慢慢地舉起了手,輕輕地揮動着,眼裡的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汽車漸漸地遠去了,我依稀看到,小芳還在那一動不動地站着,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大山的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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