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問題,我們想不明白。然而,很多時候,卻不得不想。
——題記
我是誰
此刻,在一盞慘白的節能燈下,面對着同樣顯得慘白的筆記本屏幕,泡一杯濃茶,輕呷一口,然後輕輕地敲打着鍵盤,同時也輕輕地敲打在我靜謐的靈魂上。於是,一個非常複雜而又非常簡單,也讓許多人思考了很久也終究迷惑的問題,便開始瀰漫在我這個只有十多個平方的客廳里:我是誰?
我是誰?
如果此刻,我站在世界最高的地方——珠穆朗瑪峰。
黑夜早已經降臨。天氣晴朗,會有許多顯得比平時大也比平時亮的星星,飄蕩在深邃而神秘的天空,眨巴着清冷清冷的眼睛,把最冷峻的目光像一把從天而降的利劍一樣,插在我的臉上。我知道,此時的我,一定就像一塊堅冰,雖然心臟里還有一點沒有凝固的血液,但是,身軀早已冰冷。我告訴自己,在億萬年前,我可能就是這山峰之上的一塊冰。從來沒有人知道我長成什麼樣子,更沒有人知道我何時融化了,何時滋潤了一顆種子,種子何時長成了一棵樹,樹上何時掛上了幾個鮮艷的果子,果子何時被前來尋覓食物的猿猴發現,猿猴走着走着,何時又成了一個人,那個人就是我的祖先。隨後,在歲月和歲月的交替中,在生與死的輪迴中,不知道又經歷了多少冷風的侵襲,烈日的炙烤,地震的恐慌,在一個平凡得再平凡不過的黃昏,我終於從驚恐中來到了這個世界,然後,不停地奔跑着,來到了今天。
哦,我原來是一滴水,平淡得微不足道的一滴水,那是我最初的狀態。
我是誰?
如果此刻,我正躋身於世界最神秘的地方——馬航MH370。
我的周圍是一片黑暗籠罩。我不知道我處在哪一個位置,也許我的衣服正掛在一個座椅上,隨着風,或者順着浪,前後輕輕地搖晃。我軀體已經不在,也許被野獸,或者被魚蝦,消化成了糞便排泄在了什麼地方。此刻,我一定在流浪,即使我只剩下孤獨的靈魂。我知道,除了我的親人,父親、母親、兒女、丈夫或者妻子,每時每刻還在呼喚我的名字,回憶我的笑容,其他的朋友、同事也許偶爾憶起我曾經和他(她)看過夕陽、說過笑話、吃過晚餐。其他人呢,早就不知道我是誰了,甚至不知道我曾經是一名最悲慘的遇難者。
突然之間,我覺得渾身發冷,即使現在是炎熱的夏天,室內溫度很高,空氣令人煩躁。因為,我知道,我只是這個世界上萬萬千千的獨行者中最平常的一員。
我是誰?我到底是誰?
此刻,我坐在一盞慘白的節能燈前,盯着同樣慘白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我是不是就是窗外那一隻始終撞着玻璃窗子想要擠進屋裡來的那隻飛蛾,明明已經心痛還要不停地嘗試?
我是不是電腦桌上那一部已經安裝了十多年的普通的紅色電話,要不是需要上網早就被手機擠進了垃圾堆?
抑或,我就是我屁股底下的木頭板凳,承受着壓力也不能大聲地哼上一聲;抑或,我又是耳邊那一陣風聲,即使呼喚也沒有人聽得懂它的憂傷。
呷一口濃茶,一股苦澀的味道浸潤在我的喉嚨里,突然之間,我忽然明白了:何必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不清。像手邊的這杯茶一樣,該濃的時候濃,該淡的時候淡,該熱的時候熱,該涼的時候涼,該喝的時候拿起,該放的時候放下,我不就是最真實最自然最好的我嗎?
我從哪裡來
“你從哪裡來,我的朋友?”
一句熟悉的歌詞,一個溫馨的問候,曾經讓我們的心裡充滿溫暖和感動。
然而,如果我們在每一個清晨,面對陽光灑滿大地的時候,或者,在中午,面對烈日炙烤臉龐的時候,或者,在黃昏,面對黑夜籠罩大地的時候,抑或,在深夜,側耳傾聽着窗外奔流的水聲的時候,用手使勁地壓着自己的胸膛,在心靈的最深處,再一次認真地詢問:“我,從哪裡來?”相信這時候,我們每一個人的感覺,不會再是溫暖和感動,而是。
而是什麼呢?我說不清楚。
或許是一種孤獨,這種孤獨十分無助,彷彿一個人在沙漠行走了一個月,甚至半年或者一年,絕望,如同黑夜一樣籠罩着自己。
或許是一種迷茫,這種迷茫非常無奈,如同看見自己的初戀穿上了美麗的嫁衣成為了別人的新娘,悲傷,就像血液一樣流淌在自己的軀體。
那麼,我從哪裡來呢?
我可能是從千億年前的一粒飛塵而來。
千億年前,在一座山巔,或者在一條河邊,我偎依在一棵樹旁。這棵樹,很高、很大,我叫不出它的名字,但是它有巨大的葉子,那葉子,比荷葉更圓更闊,比香山的紅葉更紅更美。太陽,就那麼優雅地落在樹葉上,我被一滴露珠帶來,粘在了葉子上。起風了,我飛舞,飛過高高的山,飛過長長的河,飛過春天與春天的間隙,飛過歲月與歲月的輪迴,我停住了,停留在哪裡呢?停留在花蕊上,花蕊變成了果實,把我包裹;果實成熟了,我被貪吃的螞蟻吞了,螞蟻被蜈蚣吃了,蜈蚣被一隻像雞一樣的鳥吃了。就這樣,不斷地輪迴,我在黑暗中度過了比人類更漫長的歲月。最後,我終於被帶進了母親的軀體,衝破黑暗,我來到了現在這個世界。在我睜開眼的那一霎那,亮光刺得我睜不開眼,喧鬧讓我驚恐不安,我啼哭,彰顯我的抱怨。
是的,我可能就是由一粒微塵變化而來的,所以,直到現在,我依然很渺小,而且,我將繼續渺小下去。
可是,要是我不是千億年前的一粒微塵,而是,而是五百年前的一朵花,蓮花變化而來的呢?
那麼,我需要的就不是飛揚,而是抗爭了。
因為,我必須活出自己的性格。蓮花的性格,你們都是知道的。我可能是不經意間從陶淵明的草屋中間吹落的一粒種子,在恬然淡薄的濡染中,我一直保持着像先生一樣高潔的人格。腥風從我的身上吹過,血雨從我的頭上流下,淤泥把我的根緊緊包圍,污水把我的衣服蕩滌,我,依然,依然保持着周敦頤筆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天性,就這樣,我一直活到了今天。
活到了今天,雖然天空不如五百年前那樣湛藍,雖然空氣不如五百年前那樣香甜,但是,只要你能夠在雨後,特別是午後,有彩虹絢爛的時候來看我,你一定會驚訝:我一如五百年前,嬌羞,帶着潔白的臉顏;清香,洋溢你幸福的心田。
是的,我可能是五百年前的一朵白蓮一直活到了今天,所以,直到現在,我依然高貴而自然。
可是,我到底從哪裡來啊?
我使勁地回憶着。
我一定是從我母親的期待和焦慮中走來的。
人類也和其他物種一樣,是天地間的一員。我們共享明月、陽光,我們同處高山、平原。我們既要生存,更要繁衍。
所以,我從我母親的期待中走來。我非常清楚地記得,她反覆把我呼喚,叫我不要害怕黑暗,她的聲音平和而又自然,她絮絮叨叨地說,她想早些知道我的模樣,她會給我力量、堅強,還有這時間最偉大的奇迹——生命。
我也一定是從她的焦慮中走來,至今我深深的惦記着一種味道——飢餓。這種強烈的味道來源於我在黑暗中混沌的體驗。後來,我明白了,母親說過,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她一直擔憂,一直害怕,甚至忍受了飢餓,才把我帶到了這個世間。
因此,必然,我會把她創造的奇迹延續,也會把他給我的焦慮,當做一種最寶貴的動力。因此,直到今天,我也始終處在期待和焦慮的包圍中,自在而瀟洒。
“我來自偶然,像一顆塵土,有誰看出我的脆弱;我來自何方,我情歸何處,誰在下一刻呼喚我”?這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歌——《感恩的心》。我想,無論我從哪裡來,只要抱着對自然、對人類、對自己的感恩之心,在生活的每一天,快快樂樂、平平安安、坦坦然然,就一定讓自己活得精彩。
“感恩的心,感謝命運,花開花落,我一樣會珍惜。
我要去哪裡
我可能是從千億年前的一粒微塵變化而來。
我也可能是五百年前的一朵白蓮一直活到了今天。
我肯定是在母親的期待和焦慮中走到了今天。
那麼,我要去哪裡呢,今天,明天,甚至於所有的未來?
我本來不願意思考這個深奧而又令人頭痛的問題,但是,有許多時候,比如細雨綿綿的清晨,陽光熾熱的午後,還有暗雲沉沉的夜晚,一個人安靜地面對自己的時候,我又忍不住沉思。
是的,我必須沉思。因為,我只有搞清楚了我要去哪裡,我才可能從迷惑中把自己解脫出來,然後,洒脫而又自信地前行。
我要去的地方,首先,應該是前方。
前方,多麼神秘而又多麼抽象的名詞。但是,我必須把這個地方放在我首先要去的地方。前方,是一條路。這條路,可能已經有人走過,那麼,我走的時候就能夠減少一些阻力,我只需要睜大自己的眼睛,繞過路上的那些坑坑窪窪或者從山上飛落而下的巨石,就可能在明天清晨面對第一縷陽光的時候,能夠微笑。但是,我知道,這樣的路並不是我的追求,我的前方應該是一條只屬於自己的路。我情願路上長滿荊棘,充滿艱險和坎坷。因為,這樣的路,我走過之後回頭凝望的時候,才會讓自己的心中充滿令人感動的回憶,風景,壯闊的或者平凡的,會在回憶的瞬間,讓自己變得充實和高大。
是啊,我們每一個人要去的地方,那一定是前方。就像是公路上疾馳而過的汽車,或者圍牆外濤依舊的河水,還有那每天不停的旋轉的太陽,都不約而同地把前方當作共同的指向。
那麼我,有什麼理由,有什麼力量,把走向前方,拒絕?
那麼我要去的第二個地方是什麼呢?
我告訴你,那就是,成熟。
四季的輪迴中,美麗的花兒變成了累累的果實,這經歷着的是成熟;人生的旅途上,懵懂的頑童變成了滄桑的老人,這經歷着的也是成熟;甚至我們人類,從最初的混沌原始變成今天的文明發達,這經歷着的更是成熟。那麼我,一定會向著成熟這個方向,一步步地走下去。
是的,我們每個人都無可奈何地經歷着成熟。曾幾何時,我們從牙牙學語吐詞不清變得語言流暢滔滔不絕;又不知何時,我們從依戀着父母溫暖的懷抱中來不及回過神時,我們已經兩鬢灰白有了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孩子。我們想躲避成熟,但是我們躲得過人生路上呼嘯的風滂沱的雨嗎?必然有一天,我們會在一個霞光絢麗的黃昏,摸着自己滿頭白髮,和李商隱一起吟誦“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成熟,是我一定要去的地方,哪怕它躲得再遠、藏得再深。
我還要去一個地方,那就是:黑暗。
哦哦,不要傷感。我們都是從黑暗中形成,從黑暗中誕生來到這個世界的。那麼,我們必然的歸宿,也是萬物的歸宿,那一定也是黑暗。
我們處在黑暗中的時間必然比處在光明中的時間長得多。
假如每天都能夠看到太陽的時間是100年36500天,那麼我告訴你,我們處在黑暗中的時間則是——千千萬萬年。
聽說蟬從蛹變成幼蟲需要兩三年,從幼蟲變成成蟲少則兩三年,多則十幾年,這漫長的時間都是在地下——也就是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度過的,而它變成成蟲爬出地面,能夠見到陽光的日子只有七天。也就是說,蟬一生幾乎都在黑暗中度過,只有短暫的瞬間能夠見到陽光,所以它在這七天中,每天必須聲竭力嘶的鳴叫,以此證明自己見到過陽光。
以前,我對蟬的生命很是同情,而今,我覺得我們人和蟬其實也沒有什麼區別。我們,也只是在歷史的長河中存在這麼短暫的一瞬間,然後就歸到永遠的黑暗中。因此,為了表明我們至少來過,也為了歸到黑暗的懷抱時不會儘是遺憾,我們也應該像蟬一樣,用一種方式證明我們至少到過這個世界。
用什麼方式呢?我想,最好的就是留下點什麼。
我要去的地方,神秘,溫暖。
我要去的地方,未知,黑暗。
來,牽着我的手,我帶着你,一起向前。
華元榮2014年5月26日於瀘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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