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邂逅梅花盡然不知道她是梅花,慚愧啊。正月的時候和哥哥一家去文成玩,無意中往車窗外一瞄就看到了路邊上一小片梅林,那些剛剛開放的還帶着小雨珠呢,粉粉嫩嫩的像極了挑花,我隨口問身旁的侄女,那是挑花嗎,侄女說:應該是呀!
我們回來的時候又經過這裡就下車來路邊賞花了。這裡是332省道文成瑞安的交界處,路邊上建有一間休息亭剛建不久裡面還是空的。有一座木製橋樑從南北架起,兩邊是紅木欄杆,橋下是乾涸的山澗,夏天的時候特別是下過雨後山澗里的水流肯定很大。初夏的午後若在橋上聽流水涓涓該是多麼愜意的事。正想着抬頭望去只見橋對面建有一坐兩層樓閣,翹角飛檐,屋頂上是琉璃瓦,下面是十二根朱紅殿柱。正殿柱上貼着一幅對聯:和順門弟增百福,合家歡樂納千祥,匾額楹聯是“歡度春節”。在樓閣四周種有十幾株梅花,這時春節剛過正是梅花開時,眼前就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淡紅世界。樹枝上掛着很多黃底紅字激光切成的“馬年吉祥,歡度春節”的字樣更添一層節日氛圍。一個轉身我就看到侄女穿着淡綠色的長外套配着鮮紅的圍巾站在花下,右手扶着樹枝,左手斜插在大衣口袋裡,面帶微笑正凝神賞花,那麼優閑那麼恬靜。那天沒有陽光,還剛剛下過毛毛細雨,四周有薄薄的霧靄圍繞,花開得正艷,有深紅色也有淡紅色,一陣風過帶起少許花瓣落在了賞花人身上,這情景讓我突然想到的句詩: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竟奢華。閑庭曲檻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只覺得眼前人和花是相得益彰相印成趣了。而我那調皮的女兒像個猴子似的居然爬到樹上坐在樹枝上,吐着舌頭,做着鬼臉,一靜一動又形成鮮明對比。我立即掏出手機記錄下了這絕美的一刻。照片就這樣定格下來,若當時有雪的話那更妙了,堪比那薛寶琴踏雪尋梅的畫面了。
梅花是最堅韌的花,她傲霜鬥雪,不怕天寒地凍,不畏冰襲雪侵,傲然挺立在冰天雪地中。最初的印象里是宋代盧梅坡<<雪梅>>詩:"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後來讀到黛玉詠海棠的詩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以梅花之魂賦予了白海棠孤高傲世的精神,這下才真正理解什麼是梅花的魂,這種魂就是梅花不畏寒冷,獨步早春,傲立雪中的精神。理解了這一層之後,後來讀陸遊的詠梅詩就水到渠成了。
卜算子詠梅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是梅花迎來了春天。但它卻“無意苦爭春”。春天,百花怒放,爭麗斗妍,而梅花卻不去“苦爭春”,凌寒先發,只是一點迎春報春的赤誠,不與百花爭艷,卻在這斷橋邊上自顧開着。說我寂寞也好,說我孤高也罷,這些都不再重要了,我只想做我自己。我決不與那些阿諛奉承,虛情假意,爭寵邀媚之輩合同流合污。群芳”如果有“妒心”,那是它們自己的事情,就“一任”它們去妒忌吧就算是開在荒郊野外,斷橋邊上,無人來欣賞,那又如何。我還是開了,傾一世之傲骨,襲萬世之清芳。雖然隨着四季代謝最後凋落了,被踐踏成泥土了,被碾成塵灰了,但我那別有韻味的清香卻依舊永不改變。
如果說我們愛梅花,那也只是蜻蜓點水似的愛梅,雲淡風清。有一個人他用自己的一生把梅花視為自己的知已,愛妻,伴侶,與梅花相依相伴了四十年,這人就是有梅妻鶴子之稱的北宋隱逸詩人林和靖也就是林逋。林逋一生不娶不仕,以梅為"妻",以“鶴”為子,種梅放鶴成了他最大的事業。第一次聽到“梅妻鶴子”是在上高中的時候,那時候有個老師特別喜歡中國古代文學,給我們開了一門“論語”課,這個老師很有學問他當時還是溫州日報文藝副刊的主編。他除了跟我們講孔夫子的論語外就講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精髓,還講古今中外的名人逸事,講得很是精彩。最早關於“梅妻鶴子”就是從他那裡聽來的,那時候不像現在的網絡世界,在百度一搜就有一大籮筐,那時一直在心裡琢磨:要有怎樣寧靜而淡泊的心境才能守得住這份寂寞和清凈,要有怎樣的峻潔清高的性情才能做到波瀾不驚遺世獨立。那時對這位詩人是即神秘又仰慕的。後來就讀到了他的絕世名詩《山原小梅》:
眾芳搖落獨暄妍,佔盡風情向小園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
後人品他這詩的絕處:“疏影”狀其輕盈,“翩若驚鴻”;“橫斜”傳其嫵媚,迎風而歌;“水清淺”顯其澄澈,靈動溫潤。下句濃墨描摹出梅之韻,“暗香”寫其無形而香,隨風而至,如同捉迷藏一樣富有情趣;“浮動”言其款款而來,飄然而逝,頗有仙風道骨;“月黃昏”采其美妙背景,從時間上把我們帶到一個“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的動人時刻,從空間上把我們引進一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似的迷人意境。
林逋用自己的一生去賞梅寫梅贊梅在他眼裡心裡梅就是和他同呼吸共命運的生命伴侶。或許就在很多年以前當他還是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詩強說愁的年歲里所遇到的她就是個極度愛梅花之人。他們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一起談梅花詩做梅花賦,花前月下情意綿綿。但是那是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他們的事遭父母的反對。於是在那個寒冷的冬夜裡他們相約私奔。那天黃婚剛至,一彎親月正悄悄的爬上樹梢,他們相約於初春的梅樹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在月色的熏染下更忝幾分神韻,正若這眼前之人,玉面含春膚若凝脂,身披粉色散花裙, 及腰長發斜插鑲嵌珍珠碧玉簪,如出水芙蓉,仙女下凡。踏着如水月光款款而來,身後長裙逶迤帶來芳香四溢。就差那麼一步,她就要走到的身邊,正當他伸邊去拉她纖纖玉手之時,突然一聲棒喝在身後響起,是她的父母帶着家丁從四面八方竄了出來強拉着還不知所措如驚弓之鳥的她瞬間就消失在梅林盡頭。讓他還來不及細想事情的來龍去脈,她卻已經消失在月色花影里,空氣中還有她留下的余香,人卻早不知了蹤影。此後她再無音信。而他卻發瘋般地把梅當做她來憐來疼來愛,梅就是她,她就是梅。所以他筆下的梅是含波帶情的,連蝴蝶看了都將銷魂的。
我相信林逋是個有故事的人,雖然他從沒有說起,但並不代表他沒有。絢爛之極歸於平淡,若沒有絢爛過怎會平靜的如此一廂情願?正符了那句詩:只因誤識林和靖,惹得詩人說到今。(這個故事是我為他編的故事,並不是他本來的故事。我相信一個曾經有故事的人才活得更寧靜淡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