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師傅到辦公室來對山窪說:“老吳去世了。”
山窪知道說的是誰,他們共同共過事,所以才說給他聽的。
老吳與師傅是同輩人,他們喜歡叫他老吳,因為老吳說話拋地有聲,事事用“吃點虧,我不欠人”的人生信條要求自己,口碑極好,在山窪記憶中人們比較敬重他,沒有人給他取過綽號。
山窪一直稱他吳師傅。
山窪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還那麼年輕,剛過六十歲,怎麼會說沒有就沒有?急忙問:“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死的?”
他們回答:“年前的事,得了急病,我們也是剛知道的。”
老吳在山窪心中是真正的男人,口心合一,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少很少。他是民風醇厚慶陽人的代表、對人實在、厚道。乾癟的高大身材,一年四季不是穿黑衣服、就是穿深藍衣服,嚴肅莊重的外表,幾十年一成不變。
山窪剛進廠工作,就有人指點老吳讓他看,說因為賭博住過班房、游過街,還在公審大會檯子上站過,現在留廠查看接受群眾監督。山窪發現有人背地裡叫他打麻將,他依舊去,叫他的人大多是同他上班的人,五毛一塊的玩,也許老吳太寂寞、也許他抵擋不住麻將的誘惑。
山窪曾經和老吳在一個勘測小隊呆過,老吳是汽車司機、他是施工員。當時文化娛樂及其貧乏,大家打發時間、消磨時光就是打撲克、打麻將。老吳好打麻將,一有時間就打,這嗜好延伸在他空餘生活中。
他們經常出差,目的地多是窮山惡水的邊遠小縣小鎮。從鑽井隊採錄完資料就沒有事了。有的時候,在當地住一個多月,班裡經常有人提議打麻將,他總是第一個響應。一般住私人招待所里,他樂意住有火炕的房子,夏天也要將炕燒一燒,趕一下寒氣;冬天他將火爐的火桶得很旺,然後披着棉衣盤腿坐在炕上打麻將,反覆提醒山窪他們加煤;扯開嗓子喊來老闆叮嚀看好門,不要讓派出所人摸進來。不採錄資料他們可以玩一整天,忘記了吃飯,肚子餓得實在不行,讓山窪他們幫着買包方便麵、將洋瓷盆放在火爐上煮熟吃。山窪時常一覺睡醒,他們還在壘“長城”,什麼時候老吳都神采飛揚,沒有倦意。他練就記憶牌的技藝,喜歡將牌扣起來打,該出那一張,他心中有數,抓起來不看就推出去。把握不準時兩手指輕輕捻一下,便知道麻將是什麼花子。別人半天出不出牌時,他會麻利摸出香煙一根一根摔給周圍人及打麻將的人,接着點燃自己手中的紙煙,眯着眼睛吸兩口,微笑看出牌的人。
老吳看上家和下家人出的牌,可以判斷他們手裡有什麼牌,需要什麼牌。對輸、贏,他有超然的態度,不賴帳、不欠帳,心如平靜的水。他對麻將的痴迷如人們對文學、對車、對衣服、對女人的痴迷,老吳為人在山窪看來如他對麻將的態度,是做人的信條的延續。
發現油田初期,石油工人大多住進城牆挖的窯洞里,老吳長久住那裡,山窪去過他的窯洞,下一個坡,對面是深溝,向右急拐彎就是依山勢建的城牆上鑿的一排窯洞,其中一孔就是老吳的。窯洞被煙熏得很黑,有許多地方裂着口子。職工居住條件一天天改善,人們紛紛搬離那裡,住進有暖氣的宿舍里,單位也給老吳分了宿舍,他依舊住在陰暗的窯洞里。山窪經常看到老吳上下班,自行車把掛兩隻水壺,下班將開水拖回家,上班將空桶捎回來,聽人說單位勸他搬家,說那裡危險,老吳辯解窯洞很結實的,只是表層裂了,沒有事,即使有事也不會找單位的,依舊住在那裡,還將妻子從鄉下接到城裡。
山窪猜想他不搬原因可能為了打麻將方便吧!
單位放棄對那裡的管理,有關係的社會閑散人住進去與老吳為鄰。單位建福利房人們紛紛買,老吳沒有買,打算退休回老家住、僅對窯洞進行了翻修。後來,又聽人說,他退休后賣掉窯洞,真的回了老家,是真,是假山窪無從知道
老吳的確走了,帶着對麻將的喜愛走了,帶着他的麻將人生走遠了。
麻將人生 標籤:人生不設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