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槍聲響起，我不是我
——讀《第四十一》有感
文/14 師範 李瑩
當槍聲響起，是誰殺死了那個藍眼睛的小傻瓜？
當槍聲響起，只有白黨中尉戈沃魯哈和紅色政委葉甫秀可夫的神槍手。
戰爭到底會殘酷成什麼樣子，《第四十一》或許告訴了我們其中一個答案：人性尚不足以讓你抗爭根植於心的階級鬥爭意識。在披上重重外衣之前，我們是同樣的人，但是一旦在名字前面加上綴稱，我們就成了刀刃相見的敵人。
《第四十一》是前蘇聯作家拉夫列尼約夫的一部頗具爭議的中篇小說。它一方面描寫紅色政委葉甫秀可夫帶領23名戰士和唯一的女戰士馬柳特卡突出重圍后的逃亡經歷，另一方面則講述了是紅色革命者馬柳特卡和白軍中尉戈沃魯哈 ·奧特羅克相遇相愛的故事。其中，最引人關注的無疑是馬柳特卡與中尉的愛情。
馬柳特卡始終對革命懷有朝聖者一樣的崇敬。在參加革命之前她是一個自立的漁家孤女，加入革命之後她是隊伍里的神槍手，只要政委葉甫秀可夫說"馬柳特卡，嘿，白黨軍官！"她就從容舉槍，一擊斃命。雖然是一個女人，卻被要求壓抑女人的天性——接受她進行革命的條件之一就是不允許她像一個女人一樣生活，但是因為對革命的信任讓她堅持下來，並一直表現優異。突圍失敗，隊伍只剩下葉甫秀可夫，二十三個士兵以及她。當隊伍在沙漠中前行，缺衣少糧，其他人都疲憊不堪，只有她像個沒事人，甚至發現了拯救這個隊伍的駱駝。冷靜，剋制，始終不滅的熱情，彷彿無窮無盡的精力，這些特質讓馬柳特卡像是那片紅色沙漠，堅韌得不似"人",總感覺缺少些生機。
而此時中尉那雙海一般藍色的眼睛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進這片貧瘠的土壤。
曾經的漁女與現在的大海相遇，誰將俘獲誰？戈沃魯哈可以說是一個完美的男人。高大英俊，充滿學識，哪怕被俘虜仍能風度翩翩地與敵人對答："近衛軍中尉戈沃魯哈·奧特羅克。你是什麼人呢？"他沒有唉聲嘆氣像個膽小鬼，而是時常噙着一抹微笑，更別提他那迷人的像大海一般的藍眼睛。一個在沙漠久行的人，會不渴望大海嗎？在一個方面來說，中尉就像是誘惑夏娃的那條蛇，他的出現喚醒了馬柳特卡內心深藏的自我，那個最本真不被壓抑住的自己。
馬柳特卡唯一的愛好是寫詩，雖然寫的不好，但她一直沒有放棄。正是這個特點，為她愛上中尉提供了可能。之前隊伍中也有人想追求她，卻被她狠狠地打落了三顆牙齒，然而詩歌卻是這個強悍女人身上唯一柔軟的地方。在受過良好教育的白黨軍官面前其實她是有點自卑的，當她寫詩被中尉知曉，她便提前反擊，漲紅了的臉卻泄露她的緊張。誰知中尉只是微笑着認真的和她談論起詩歌的創作，之後她竟然主動解開了捆綁中尉的繩子，讓他能夠好好休息！我想，從這一刻，或許愛情的幼苗就已經在馬柳特卡的心中發芽。
之後拉夫列尼約夫更是給這一對男女勾勒一個"伊甸園",在阿拉爾海上的航行遭遇風暴，船上所有人都被海水吞噬，除了他們，兩人還幸運地找到一個小島。在那個荒無人跡島上，兩人不再是階級對立的敵人。馬柳特卡的自我徹底佔據了她的內心，她不是那個壓抑天性的神槍手，而是作為一個女人而存在。她愛上了擁有藍色眼睛的中尉，那大海一般的雙眼滋潤了她內心那片乾渴的沙漠，她開始像個孩子一般的稚氣，把中尉喚作"我的藍眼睛的小傻瓜",聽中尉講述那些她以前從未想象過的故事，在他生病時細心地照顧……中尉也愛上了這個內心溫柔的姑娘，在噩夢中醒過來時，發現是馬柳特卡在守護他，伸出他纖細、美麗、雖然有些髒的手指撫摸她的肘彎，對她說："謝謝你，親愛的。"他們之間的愛情是甜蜜的，在很多細節也能表現出來，病後的中尉想抽煙，馬柳特卡甘願把她視作生命的用來寫詩的紙拿給中尉做捲煙，馬柳特卡會盯着中尉的雙眼說："為什麼你的眼珠這麼藍……簡直藍得和海水一樣，跳到裡面真要淹死了。"
然而幸福或許就像中尉病中所做的夢，雖然最後貓眼睛的女子對他溫柔以待，但是這份美好還是化為虛幻。縱然有甜蜜的相處，當浪漫天真的中尉談起對戰爭的厭惡，歡喜勾勒着與書籍共處的未來，馬柳特卡卻無法理解這樣的生活："你的意思是說，現在，當人們正在為自己的真理去拚命的時候，叫我陪你睡鴨絨褥子，吃着每塊沾着人血的水果糖嗎？"這時，革命意識似乎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他們再一次站在了對立面。
然而這次爭吵並不是結束，更像是後面悲劇的預示。
春日和煦，金灘與玻璃色的海。一切都是充滿希望的樣子。確實，他們離開的希望出現了——"圓圓的蔚藍的地平線上，有一個小白點在閃爍，在微微顫動，搖擺，這是迎風飄動的船帆。"他們可以離開了！中尉欣喜若狂，馬柳特卡卻在喜悅之後發現那是白黨的船！
於是當中尉不顧一切興奮地跑向那個橙黃色的大帆船，馬柳特卡的兩個身份也讓她在那一瞬間產生了混亂，作為愛人，我不能殺他；作為敵人，我必須打出那一槍！或許意識混亂的人更容易被無意識掌控，那一刻馬柳特卡打出了她的"第四十一"槍……
她和中尉過去因為一發沒能打出去的槍而有了相知相守的機會，但結尾他們的一生還是逃不過那一槍，畢竟第四十一，永遠多餘的一個，就已經註定他們的未來。
對於馬柳特卡最終選擇了革命而不是愛情的結局，過去曾認為是紅色革命的意識形態上勝利，現在也有人認為這是難以理解的。但對於馬柳特卡的選擇或者說"被動選擇"開槍殺死中尉，個人認為可以從本能這個角度去理解。從全文來看，馬柳特卡更多時候是作為紅色政委葉甫秀可夫的神槍手出現的，他們之間伴隨時間的磨合或者另一種程度上的"馴養",馬柳特卡已經養成了對革命命令的服從。在文章開頭，只要葉甫秀可夫說"白黨軍官",她就會開槍射擊，在捕獲中尉之後，政委也是對她下達了指令"他要是跑了，你就死吧"、"萬一遇上白黨，不能交活的給他們".馬柳特卡作為神槍手時，她對革命的信仰讓她不會違抗命令，長此以往這會成為她身體的一種本能。故而面對中尉選擇跑向那艘白黨的帆船時，她內心的撕扯與混亂讓她的本能更容易掌控她……
當昨日還與你喃喃細語的愛人死於自己的手中，不痛苦嗎？可這份痛苦又是從何而來？戰爭的殘忍或許就是這樣，再日復一日的鬥爭中你只記得紅黨、白黨，在你的眼中只有敵人、同伴，卻看不見這層外衣之下也有自己深愛的人，被戰爭煙火掩埋的人性要多久才會回歸？
當槍聲響起，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