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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瞞到底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pp958

  今年春節,兒子又沒有回家過年。老伴兒捂着胸口連咳嗽帶喘氣地說:“馬克思急着召見我,我不去報到恐怕不行了。除了對不起你之外,就是有點對不住兒子了,把他丟得離我們那麼遠,想見他一面都難哪!”

  我打兒子參加工作起就怨恨這個死老頭子,以他局長的權位,把個大學生兒子留在身邊幹什麼工作不好,他卻狠心地一腳把他踢到塞外。兒子初到新疆,孤獨寂寞無依靠,寫信求這個爹幫他調回內地,他卻在電話里把兒子好一陣責罵,說:“新疆是個鍛煉人的好地方,當年老子在兵團一干就是十幾年,什麼苦吃不了?兒子一賭氣發狠拚命工作,之後一年多沒往家裡主動打一個電話。我想兒子想得心堵找他哭鬧時,他就拿“黨員幹部的子女不能搞特殊化”之類的大道理唬人。後來,兒子漸漸適應並愛上了油田工作,也主動打電話了。每當單位往家裡發喜報,他便悠閑地躺在竹椅上,得意地說:“這是教子有方。”天下有這樣的爹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兒子也實在不像話,工作再忙,也不能三年不探親吧。我批評兒子也只能在電話里:“你爸病重想見你,再不回來,我就用擔架抬上你爸去找你!”“媽,您可別!我這裡工程正吃緊,忙完這段我一準回家……”“臭小子你擺什麼譜?油田離了你就不出油了?告訴你,你可就這一個爹!”甩下電話,連自己都納悶,啥時候我變得同老頭子一樣的暴躁脾氣啦?還納悶,兒子的聲音怎麼聽上去有些啞?

  我對老伴兒說:“我去新疆找兒子,先賞他一記耳光,再把他拖回來見你。”“哎,兒子要是實在抽不開身,你給我捎張他的照片就行了,真想見見他啊!別太難為兒子,忠孝不能兩全……”一向心狠倔強的老頭子竟然有淚珠在眼眶裡滾動!

  帶着老伴兒的重託,經過六個晝夜的旅途顛簸,我終於到達兒子所工作的沙漠油田。聽說我來了,單位方面竟然派出一支小分隊驅車十里專門來接我,接待規格之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裡面還有我兒子的一位上級領導老張,可我最想見到的兒子沒有出現。老張說:“田波同志正在羊爾窪井區放炮,明天就可以回來見您。”“放炮?”我心裡十分迷惑。車子一進廠區,我就看到道路兩邊列隊歡迎的職工隊伍,像歡迎英雄母親的到來。他們手持鮮花綵帶用力揮舞,嘹亮的音樂,振奮的鼓點,讓我心頭湧上一陣虛榮。看來母以子貴,我兒子在這裡的確幹得不賴呀!領導先派兩名女同志把我接到賓館沐浴更衣,又準備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請我入了上座,一幫子人殷勤作陪。

  我挂念兒子,無心下箸,問老張:“我兒子幹什麼工作?”“他是我們油田地震隊的一名放炮員,工作兢兢業業……”我打斷他:“我怎麼沒聽兒子說過?這放炮員的工作危險嗎?”

  “危險當然有!但放炮卻是石油勘探中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先由工人在地下埋炸藥引爆后,發出強烈的震動,然後用儀器接收這種地震波信號,再運用波動理論和地質知識,做地下構造、地質和岩性情況解釋,最後對探測區作出含油評價,提出鑽井位置……”老張竟然滔滔不絕地給我講起專業知識來,我再次打斷他:“很危險嗎?”老張突然緘口,正在發愣,旁邊的一個小同志接過話茬:“危險可大了,隨時都有生命危險。我的師傅就是被炸死……”見老張拿眼瞪他,小同志趕緊拿手捂住自己嘴巴。宴席不歡而散,我早早躺下。夜裡輾轉反側,記掛著兒子的安危,想着白天種種奇怪現象,難以入眠。

  起身披衣上廁所,經過一個房間,裡面燈火通明。我貼住窗戶往裡瞧,一幫人好像在開會,煙霧繚繞,內里就有老張。他狠勁地把煙頭掐滅在灰缸,起身憤憤地說:“讓我給家屬說,我張不了這個口!”有個人說:“老人都追到油田了,再隱瞞下去恐怕不好,還是說了吧。”老張:“叫我怎麼說?我們連個完整的屍首都不能給人家……”頭皮好似炸開,我猛地撞開房門,大聲說:“我兒子到底怎麼了?什麼叫‘連個完整的屍首都不能給人家’?”老張趕緊攙扶住兩腿發顫的我,說:“大嬸兒,我這就給您說實話,您老一定要挺住。三個月前,田波在檢測一個啞炮時突然發生意外,上半身……上半身沒了!”聞聽驚天噩耗,我頓時昏死過去……

  醒來后,眾人還在身邊候着,我抓住老張的衣領:“一周前兒子還給我打過電話呢,你為什麼要騙我說兒子沒了?”“沒有騙您。田波生前多次說過假如他死了,請暫時不要告訴家人,他爸有心臟病。他遇難后,我們從隊里找了個會模仿口音的高手,這三個月里就由他代替往家裡打電話。”我呆坐良久。忽然我開口:“請問,你們隊里有沒有電腦高手?”老張一愣,我說:“幫我做一張電腦合成的照片,我得回去應付我家老頭子!”老張哭了:“大嬸兒——”“嘩——”我面前跪下一幫人。

  六天後,我回家把照片遞給病榻上的老伴兒看。照片里是兒子和一位俊俏的姑娘在油田的合影。老伴兒邊看邊笑:“這小子真有出息,小對象都搞好了,可真省咱的心……”我在一旁陪着他笑,心裡在哭。

  夜裡,我起身給老伴兒拽被子。只見他雙手平放在胸口,已經面含微笑地去見馬克思了,手心裡夾着的是那張電腦合成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