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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枯樹風波

白雲飄飄範文網 編輯:得得9

  阿突是管道工,下崗了。白天他夾着工具包在馬路樹陰下坐着攬活兒,晚上回家便在後門單杠上鍛煉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呀!但他的單杠其實只是一頭插在牆磚縫,一頭綁在枯樹丫上的鋼管,一使勁樹就搖晃,晃得對面樓上的人直心慌。

  這樹也實在不叫人喜歡。枯死多年,無枝無葉,連樹皮都剝落光了,一溜灰白到頂,看着跟人骨架似的。對面的六層樓蓋起來后,后陽台都快挨上了它,住戶心裡都犯嘀咕。

  二樓住着一個叫吳艷的女人,幾次對着下面平房裡的阿突叫:“禿師傅!能不能把它鋸了呀 不然,大風天會把我家陽台玻璃砸破了呢!”阿突知道她是借諧音罵自己,便跟她鬥嘴說:“鋸了 你沒看那枝丫,真是上好的盆景呢!”吳艷撇撇嘴:“盆景 就算古樁也有幾片綠葉!這是什麼東西 骷髏!”阿突說:“根雕行吧 我還就喜歡它這個樣子——一柱擎天!”吳艷覺得他意存調笑,狠狠地呸了一口,便忽地拉上了陽台窗戶。

  好說不行她便使壞,晾衣竿架上樹杈,衣物不甩干就晾上去,那水像下雨似的往下流。有次阿突正鍛煉,她嘩地一盆髒水潑下來,潑完才叫:“對不起喲!是樓上的亮亮——這孩子!阿姨不讓你幫忙你偏瞎勤快,這不,潑了禿叔一身!”一個人演戲憋在肚裡笑,當阿突不知道呢!阿突也不言語,晚上跑上六樓平台,往出氣口扔棵白菜心就把她那下水道堵了。如今新建樓房的下水管都是一樓自管自,其他樓層的髒水都經二樓直接排入下水道。下面彎頭一堵,二樓便髒水四溢。吳艷慌了,趕緊來請阿突。這回該阿突憋在肚裡笑了,聽她說盡好話仍搖頭說:“正鍛煉得出汗,被你那冷水一激,這會兒犯感冒了。等我發發汗,明兒一早行嗎 ”吳艷急得都要哭出來了。“好吧好吧!”他作不忍狀,“誰叫咱是鄰居呢!”然後提了個沉重的帶繩鋼釺上樓去,只在管中搗了幾下,菜心就被沖走了。

  從此吳艷不敢太囂張,阿突也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把樹鋸掉——像她那樣整天滴水,樹根都潮得長蘑菇了。不料這天下午,三樓的亮亮淘氣,被大人反鎖在家裡,也不知怎麼就玩起了水,把水龍頭擰壞了,水一下把屋子淹了。那水湧出門縫順着樓梯流,像小瀑布似的。大家都慌了,捶門捶不開,都跑到阿突家來請他幫忙。

  阿突說聲“容易”,便抱着老枯樹的樹榦三下兩下爬到了三樓。路過二樓吳艷家時,他不經意地向半開的窗帘里瞟了一眼,吃驚地發現沙發上竟坐着個男人,看那側影像是機電公司的經理錢串子。阿突一愣:原來這女人不妥當呀。一時走神,弄出了聲響,驚得屋裡的錢串子兔子似的蹦起來,一貓腰就鑽進了沙發後面。阿突“撲哧”一笑,心想:你娃兒妥不妥當跟老子有什麼相干!然後伸腿跨上三樓陽台翻了進去,把亮亮家的閥門關了,又幫着換了水龍頭。

  下樓的時候大家都連聲說多虧了他。可經過吳艷家門口時,這女人卻一臉曖昧,斜靠着門框拖長聲音誇道:“阿禿,看你爬樹爬得夠專業——這要是做賊可利索得很哪!”

  阿突氣得腿肚子當時便轉筋:你以攻為守敲山震虎呀 怕人議論就別做那種事呀!我剛做出點英雄業績被人誇,你就來個懷疑我會私入民宅,搞反宣傳!本要反唇相譏,但事情太嚴重,便猶豫了,吞口惡氣,想:既是那老枯樹害的,行!咱就砍了它,讓上上下下的老少爺們都去個心病!

  當晚阿突拖來一把鋸子就要干這事,又怕樹砸了房子,便尋思先在樹梢上拴根繩,請幾位鄰居在橫道那頭拉住,讓樹往那面倒。但這樹自己實在不想再爬,正猶豫間,吳艷看見了,也不知她腦子裡動了哪根筋,竟連連擺手說:“別別!阿禿!留着它!別砍了。”阿突很吃驚,以為她忽然捨不得這不花錢的晒衣架了。可這能依她嗎 便哼道:“奇了!打從搬來,你就恨它恨得要死,這會兒我要鋸掉,你反而改主意了!留着它幹嗎 將來好栽我的強盜案 ”吳艷慚愧地笑了笑,搖手求道:“算我說錯了行不 留下吧!說真的,看慣了,砍了怪可憐的。”

  過了幾天,阿突終於明白她的心思了。這天暗月無光,六樓那邊突然喧嘩聲起,門被拍得震天響。阿突走到後門聽,忽然頭頂上的陽台窗戶被拉開,幾個人影接二連三地從二樓陽台跨到樹杈上,手忙腳亂地抱着老枯樹滑下,撒腿就跑。二樓這才將房門打開,只聽一陣男女嘈雜聲,亂了好一會兒才安靜。阿突聽出來了:原來這娘們兒在家聚賭。回憶剛才跑掉的人,他個個都認識:第一便是錢串子,其後依次是李局長、汪站長和張大肚子張主任。都是這一帶有錢有勢屁股冒煙的主兒,不去酒店包房,倒逐臭到這裡來,看來都被這小娘們的魅力俘虜了!

  跟這些貪官污吏有什麼好客氣的!正好這天鄉里來了一幫遠親近鄰,說是來城裡工地打工的,暫時沒住處,想在他這兒擠一擠。阿突房子小,怎容得了他們,就說在後門搭個篷吧。有他們幫忙,那樹一會兒就鋸倒了,截成幾段正好用來搭帳篷。

  這天天暖,本來空氣就令人胸悶,二樓卻又噼哩啪啦地打起麻將來,鬧得人深更半夜睡不着。阿突看着電視心中煩躁不安:人家明天還要出力幹活呢,這婆娘卻老着臉,一味撐着場子收錢!剛巧這時播的是警匪片,歹徒綁了人質退入空房頑抗。阿突陡然來了靈感,抓起電話就打,喊:“喂喂,艷姐!你聽——咱做鄰居的是不是該提醒一聲啊 ”說完把聽筒正對着電視機的音箱,然後走出後門看動靜。

  不到一分鐘,頭頂上的陽台窗戶呼地一聲拉開了,人影站上窗檯,極有把握地一個接一個撲出來。突然,聲音慘變:“媽呀——這樹怎麼沒有了 ”三四個黑影,像裝滿的麻袋一樣撲通撲通都掉到了帳篷上,頓時把這亂搭亂蓋的違章建築壓垮了;失手時鬆開的那一把把鈔票還在空中飄揚下落,悠悠然彷彿天女散花一樣。

  幸好有這柔軟物一接,重重摔下的賭徒們都沒出大事兒,趴在那兒卻也呼爹叫娘,哼聲不絕。突然又省悟,此乃是非之地不可久留,壓壞人家棚子,要是被纏住扯皮就更慘了!頓時手忙腳亂地爬起來,跛着腳奔跑,霎時跑得鬼影不見。有那不走運的,帶傷急跑撞上了巡夜的聯防隊,一把揪住,怎麼處理那就是后話了。

  阿突的老鄉們壓醒了,懵頭懵腦地從篷布底下鑽出來,都不知是怎麼回事,吃驚地問:“打雷啦 下雨啦 我早說這枯樹樁朽透了不能用,果然撐不住……”

  阿突笑道:“真的下雨啦!你們看那下了一地的是什麼 ”

  老鄉們瞅瞅,突然撲下身去連摟帶搶,歡天喜地地叫道:“還是城裡好哇!我們那裡下雨下的都是水;這城裡下雨,下的卻全是票子!真是睡死了不動也比種地強!”

  阿突笑哈哈地走回屋裡,把聽筒放回電話機上。這時,警匪片中的人質已全解救出來,警笛聲早停了。

  (責編: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