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煒初到工地上打工不久,只有一個感覺:累!每天下了工地,骨頭都快要散架了,他只想倒頭就睡。
因為羅煒的不合群,大家也懶得搭理他。最近幾天,羅煒覺得很怪,和他一起幹活的那幾個工友,每天天一擦黑,就跑了出去,很晚才回來。羅煒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們晚上到哪去了?”
“看電視唄!”一個叫趙梓良的工友不咸不淡地回答羅煒。趙梓良是幾個人里最不屑羅煒的人,這個羅煒,不就是個高中畢業的嗎?和自己一樣,不知道他拽什麼拽,干起活來像個娘們兒,還自視清高,處處顯得高人一等。
“哪裡看呀?”“你想不想去?想去就不要多問,明天我們帶你去。”羅煒同意了。
這天晚上吃過飯後,已經是八點過了,羅煒便跟着趙梓良他們一道出去了。到了花園廣場,羅煒才明白了趙梓良所說的電視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是掛在廣場上方的一個大屏幕里播放的電視,羅煒忍不住“嗤”地笑了一聲:“我當是什麼電視,原來是這個。”語氣里很是不屑,幾個工友都欲發作,但讓趙梓良給攔住了:“大家甭跟他一般見識,咱們看咱們的。”
說完后,誰也不理會羅煒,大家自顧自地看起電視來,雖然那上面放的不過是些毫無趣味的垃圾廣告,什麼洗髮水,什麼補鈣的啦……
羅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看着那些人盯着大屏幕,那樣的專註,羅煒的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生疼,不是因為眾人對他的不屑,而是他們看着大屏幕的專註神情。
一個人回到了工地,羅煒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趙梓良他們快十一點了才回來,沒有一個人理會羅煒。等他們都睡下了,羅煒悄悄地爬到趙梓良身邊推他:“梓良,你睡著了嗎?”
“幹嗎?”趙梓良有些厭惡地轉過身來看着羅煒,羅煒臉紅了一下,作了個“噓”的手勢,說:“梓良,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可以嗎?”趙梓良猶豫了一下,還是狐疑地跟着羅煒出來了。
“梓良,今天的事對不起。”
“你讓我出來就是為了道歉?”趙梓良不相信地看着羅煒。
“不是的!”羅煒將他的想法說出來了,“梓良,對不起,我一向太招人嫌了,我不該自視清高的。今天看到你們看電視,我突然想起了我爸,心裡特難受……梓良,我有個想法,想和你商量一下,不知道可行不?”
羅煒繼續說:“你看,咱們民工的業餘生活也太單調了,我想,我們集合一些有愛好的人,一起組合一個樂隊,專門在業餘時間義務給大家演出,可以在附近的工地及工廠里匯演,豐富一下大家的業餘生活,你看如何?”
趙梓良的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叫道:“好哇,好哇,這想法不錯。”
兩人很快達成了一致,說干就干,第二天一早,他們立即把計劃定好,並向廣大工友宣傳了,沒想到,此舉獲得了大家的熱情支持,很快,幾個有一手的工友都來報名了。他們很快將樂隊建了起來,取名為“明天樂隊”,明,諧民工的民之音;明天,象徵著希望。
羅煒和趙梓良本來以為不會有多少人來看演出的,沒想到第一次演出,來觀看的民工將演出團圍了個水泄不通,還有不少是聞聲從附近趕來的民工,也加入到了觀眾的行列里。
趙梓良找了箇舊二胡來邊拉邊唱,他還在家鄉時,和村裡的老人學過一手,雖然拉得馬馬虎虎,還是博得了大家的熱烈喝彩。羅煒那歌喉雖然比不上專業歌手,但居然也唱得字正腔圓。有好幾個近四十歲的民工,忍不住跑上台來唱了幾首《康定情歌》、《我的中國心》等老歌……
“明天樂隊”的名聲迅速在打工團體中大振,越來越多的人想加入到“明天樂隊”中來,他們之中不乏有點音樂天賦或對某種樂器偏愛的高手,有好幾個打工妹也自願加入進來,說是願為樂隊伴舞……羅煒和趙梓良精心挑選了一些較有水準的打工仔打工妹,重新組合了樂隊,盡量提高樂隊的演出質量。
一時間,“明天樂隊”成了民工們的香餑餑,很多在工廠或工地上打工的打工仔打工妹都競相請他們去演出,有些工廠的打工妹還自願湊錢請“明天樂隊”來表演,然而,羅煒和趙梓良拒絕了,他們說建這個樂隊的初衷為的是豐富民工的業餘生活,而不是掙大家的錢,所有的演出都是義務的……
隨着樂隊的聲名大振,希望他們去演出的民工越來越多,甚至驚動了電視台的記者。這天,市電視台想給“明天樂隊”做個專訪,羅煒和趙梓良同意了,他們希望借電視台讓更多打工的兄弟姐妹們知道,“明天樂隊”是大家的。
採訪的當天,大家照常地忙碌着布置場景與舞台,記者的攝像機已經對準了這一切,可是,演出即將開始的時候,趙梓良意外地發現,羅煒不見了。羅煒一直是樂隊的靈魂,負責主持、導演等重任,可現在電視台要拍攝了,他卻失蹤了,這怎麼辦?
趙梓良撥通了羅煒的小靈通,着急地問:“羅煒,你到哪去了?還不快回來!演出要開始了,就等你了,記者的攝像機都準備好了……”
“梓良,我……”羅煒說了個“我”字后,什麼也不說了,後來乾脆將電話掛斷了。
趙梓良奇怪不已,但更多的是慌張,沒有羅煒,樂隊如何演出?想了想,趙梓良乾脆跑回工地去找羅煒,城市雖大,哪有他們容身的地方?羅煒唯一可能回的地方就是工地。這麼想着,他就加快了腳步。
奇怪的是,有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民工模樣的人,一直不緊不慢地跟着趙梓良。趙梓良開始還沒意識到,但後來意識到了,他忍不住停下腳步轉過身:“你是誰?為什麼要一直跟着我?”那人一驚,立即跑開了。
趙梓良疑惑地繼續向工地趕去,好不容易趕到工地里,果然,羅煒正在那兒躺着睡覺呢。
趙梓良一把揪住羅煒的衣領,將他抓了起來:“你幹什麼啊?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嗎?電視台的記者都來了……”
“我不想去了,你負責吧!”羅煒甩開趙梓良的手,仍繼續躺下去睡他的覺。
“你……”趙梓良把拳頭捏緊了,他恨不得痛扁羅煒一頓,好好的,他竟然要甩手不幹了,而且還不說原因,事前也不說一聲,莫名其妙的就玩失蹤,這算什麼啊?
“小煒!”趙梓良的背後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趙梓良回頭一看,不就是剛才跟着他的那個老民工嗎?羅煒一聽到這個聲音,猛地打了個激靈站了起來,看着那個老民工,他的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小煒,你怎麼會成這樣子啊?”老民工淚水縱橫,羅煒突然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叫道:“爸!我對不起你!”那老民工囁嚅着,想說什麼,卻什麼也沒說,氣憤地一甩手走了,留下一句話給羅煒:“我白供了你這個兒子了!”
趙梓良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麼一回事?
羅煒抹着淚水告訴了趙梓良一切——羅煒根本不是什麼高中畢業的,他從小生活在農村裡,當年學習成績極為優秀,以縣城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這個城市工業大學建築工程系,大學畢業后,他也和很多大學生一樣,陷入到了工作難找的地步。特別是他又學的建築設計專業,人家要求有三到五年的工作經驗,無奈,找了許久也找不到工作,羅煒想乾脆去考研。可他考研考了三年了,仍然沒有考上。而他的父親老羅,一直在這個城市打工掙錢供他上大學,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如今他已經四十六歲了,越來越不好找活……
羅煒不忍心再繼續讓父親操勞,騙他說已經考上了研究生,讓父親不要再在城市裡打工了,回鄉下過日子吧。但他哪裡還有心情再繼續考研?無奈工作又遲遲找不到,沒有工作經驗,年齡也已經偏大了,無奈之下,他只好暫時屈居工地上,以賺一日三餐的溫飽……
後來組織了民工樂隊,羅煒慢慢地將感情融入到了這些和他的父親一樣的民工中,從他們的身上,他體會到了父親多少年來在城市打工所受的種種苦難。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老羅一直也沒回鄉下,仍然在這個城市掙扎着,因為,就算兒子考上了研究生,家裡仍得靠他來支撐,還有羅煒上大學后,多年欠下來的債務仍然要還。
就在這次演出,老羅看到了羅煒,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兒子不是研究生嗎?怎麼會成了民工樂隊的主持人?羅煒也認出了父親,他不敢讓父親知道自己成了一個和他一樣在工地上打工的民工,於是他悄悄地跑了……
趙梓良恍然大悟,怪不得羅煒干起活來像個娘們兒,怪不得他老一副自視清高的樣子,原來他竟然是個大學生。
外面湧進來了幾個人,原來敏感的記者早已聞風而來了,看到了這一幕,沒聲張,悄悄地將一切錄了下來。其中一個像老闆模樣的人走過來,趙梓良和羅煒都認識他,他就是他們目前正在打工的建築公司的老總曾天勇。
曾天勇握住羅煒的手說:“羅煒,我一直在關注你們的“明天樂隊”,曾經佩服過創建人的創新意識與勇氣,早就知道“明天樂隊”的主創人員是我下面的民工,但我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大學生。今天聽說市電視台要採訪你們,我特意來看了,沒想到又看到了感人的一幕。如果你願意,從今天起,我聘請你出任我們的建設監理項目負責人,你意下如何?”
羅煒握着曾總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趙梓良推他一下:“還不快答應曾總。”羅煒一個勁地說:“謝謝曾總,謝謝您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好好做的。”
隨着趕來的民工熱烈地鼓着掌,有人說:“羅煒,你不要忘了我們啊。我們還想看你在‘明天樂隊’表演呢!”
羅煒認真地說:“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大家,也忘不了自己這段民工的生活,我會讓‘明天樂隊’好好地繼續維持下去的。”說完,他向大家鞠了個躬,然後跑了出去。他要去找父親,告訴他:爸,兒子沒有辜負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