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良和村裡幾個兄弟一塊出來,都在同一廠家幹活,大伙兒合計着,要自己租間房住,自己做飯吃。找了好多地方,一聽房主開出的房租價格,嚇得掉頭就走。
這天,他們終於在一條老巷子里找到了滿意的房子。這是一個老式的大雜院,裡面住着十來戶人家。房主是個中年男人,姓古,滿臉鬍子,笑起來顯得很憨厚。家裡只有他和一個兒子,今年兒子考上大學后,房子空了,他才想租出去。一個大房,外帶一間小房,他只收二百元一個月。但有一條,必須先付三個月房租。
走遍全城,恐怕也找不到這樣價格低廉的房子了,阿良他們趕緊答應下來。聽他們一講找房的經歷,房主哈哈一笑:“沒有那麼高的價,人家故意開出高價,其實就是不想把房子租給你們住。我這個人沒那麼多計較,城裡人也好,農村人也罷,反正給錢就行。以後,你們就叫我古大叔吧!”
阿良他們一聽,這才恍然大悟,接着就紛紛感動得抽鼻子。不為啥,只因為這位古大叔給了他們一個平等的機會。
搬進去住后,阿良他們每天早出晚歸,跟院子里的鄰居見面不多。偶而碰上了,想打個招呼吧,可一看鄰居們臉上的神情,話到嘴邊又咽回去了。
這天,他們從廠里下班回來,一進院子就見鄰居們都站在院子里,正大聲吵嚷着,好像出了什麼事。一看到他們進來,大家不約而同地合上了嘴巴,眼光整齊地落到他們身上。阿良他們低着頭,頂着鄰居們怪異的目光,匆匆走進自己的房間,直感覺全身沒一處自在的。
接連兩天,院子里的人只要看到他們出去或者回來,就會用一種懷疑的眼光盯着他們。阿良他們禁不住納悶:他們到底做錯啥了?
這天晚上,古大叔來到他們房間,阿良禁不住把心裡的疑問說了出來。古大叔嘆口氣說,是這麼回事,前兩天院子里的牛大爺到女兒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回來,發現躺在抽屜里的五百元錢長腿跑了。因為這個院子里從來沒發生過偷盜的事,這事一出,大伙兒都很氣憤,一致認為外面的小偷不會溜得進來,肯定是家賊所為。由於阿良他們是新來的鄰居,而且又是民工,所以就成為了重點懷疑對象。
阿良他們一聽,心裡都是“嗖”的一涼:“古大叔,我們絕對不會幹這種事!”“古大叔,您要相信我們啊!”
古大叔搖搖手:“你們也別太往心裡去,事情遲早是會查清的。我相信你們,你們都是正經打工的,不會幹這種小偷小摸的事情!”
沒想到,這事兒還沒有個着落,院子里又出了一件失竊案。住在東院的林大嫂回了趟娘家,沒想到回來時,藏在枕頭底下的金鏈子居然不翼而飛了。林大嫂可不是吃素的,站到院子中央一吆喝,猶如半空打過一個驚雷:“哪個天殺的偷了我的金鏈!趁早拿出來,別讓我帶警察抓你!哪個是賊,老娘心裡有數!”
鄰居們紛紛來到院子里,一個個破口大罵起來。他們都像林大嫂一樣心中有數似的,嘴巴居然不約而同地朝着一個方向,衝著阿良他們租住的房間統一開炮。雖然沒有點名,可讓誰一聽都明白,這罵的是農村人,而院子里也就阿良他們幾個是農村人。
阿良他們正要出門上班,一聽外面出了這事,心裡都是咯噔一下:糟了,這樁無頭冤案恐怕又得栽在他們身上!
聽着外面罵聲大作,阿良他們面面相覷站在門后,簡直沒有勇氣走出去。忽然古大叔輕輕推門進來,看了看他們,問:“咋啦?你們怎麼不去上班?”
阿良說:“古大叔,這事兒真不是我們乾的!昨晚我們加班快到天亮,根本就沒作案時間。”古大叔點點頭:“我知道不是你們,身正不怕影斜,該上班就上班去吧,別跟他們一般見識!”
阿良一想,對呀,我們沒幹壞事,幹嗎要怕你們?這麼想着,他拉開門第一個走了出去。
下午,他們從廠里回來,走到院子門口時,一個同伴突然指着牆上驚叫起來:“你們看!”大夥往牆上一望,原來那兒刷了一行字:民工與小偷不得入內!
大家看着這幾個字,一下子全怔住了。一個同伴一拳砸在牆上:“太欺負人了!我們不住這兒了!”
“對,我們走!”
他們進屋就開始收拾東西,古大叔一看,問他們這是怎麼啦?阿良憤憤地說:“大叔,我們不能在這住下去了!”
古大叔慌忙去攔他們:“你們不能走呀,一走,不等於把罪名攬身上了嗎?”“可是……他們已經認定我們就是小偷了啊!再說,他們一定不會再讓我們在這住下去了!”
“放心吧,你們交了房租,我一定要讓你們住夠時間!”古大叔提高了聲音,“房子是我的,我愛租誰就租誰!”
話音剛落,林大嫂的大嗓門從外面接上了:“房子是你的,也不能租給小偷住!”
說著,林大嫂率着十幾位鄰居,氣勢洶洶逼上門來。他們七嘴八舌,責怪古大叔不該把房子租給這幫人。
阿良再也忍不住了,氣憤不已地大喝一聲:“你們憑什麼說我們就是小偷?”
古大叔也說:“是啊,你們沒有證據,怎麼可以胡亂陷害人呢?”
林大嫂跨前一步,咬牙切齒地指着阿良他們:“證據?證據就在他們身上!他們是農民工……”
阿良一挺胸:“我們是農民工怎麼啦?我們臉上就寫有小偷兩個字?”
這時,最先丟了錢的牛大爺一抖手裡的報紙,振振有詞地說:“你們臉上沒寫字,可報紙上都說了,這個城市百分之九十的案件,都與農民工有關……”
“好,我們走!”幾個同伴憤憤不平地重新收拾東西。古大叔一把奪下他們手上的東西,轉身雙手攔在門口,大聲說:“我收了人家的租金,就一定要讓人家住下去!你們要趕他們走,就先把我趕走!”
這話把鄰居們鎮住了,看到古大叔撕破了臉,他們這才罷休,憤憤地散去:“老古,出了什麼事你可得負責!”
幾個同伴還是堅持要走,一來受不了這氣,二來也讓古大叔為難。阿良卻不同意走了,說:“古大叔說得對,我們一走,等於不打自招,這輩子都得背着這個罪名。要走,也得堂堂正正地走!”
這麼著,他們又忍氣吞聲地繼續住在這個院子里。那個該死的梁上君子可把他們害苦了,阿良知道只有抓住一個小偷,才能把他們身上的嫌疑洗清。於是他們商量決定,晚上輪流在院子里放哨。大伙兒摩拳擦掌,小偷膽敢再來,非把他抓個現行不可!
可這會兒盼着小偷來,小偷卻不來了,似乎知道他們布下了口袋,一連十多天卻沒有動靜。這天半夜,阿良從床上爬起來,到門外接着放哨。正當他蹲在牆角,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時,猛地聽見一陣輕微的動響。他精神一振,睜大眼睛一看,剛好看到一條黑影,鬼鬼祟祟地從東邊一間房子里翻窗出來。
是小偷!阿良暗暗握緊拳頭,狗日的,今天讓你跑掉,明天我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猛吸了口氣,悄悄摸過去,冷不防大喊一聲:“抓小偷!”同時飛身撲了上去。
黑影大吃一驚,沒反應過來就被阿良抱住了,“咕咚”一下,兩個人同時倒在地上。黑影一伸手,一隻大手牢牢地捂住阿良的嘴巴,低聲喝道:“鬆手!”
黑影是個大個子,阿良比他要瘦小得多,他說不出話,兩隻手卻越抱越緊。黑影使勁摳了幾次,沒摳開,摸到一塊磚頭,低聲恐嚇阿良:“快鬆手!不然讓你出血!”
阿良死命地抱着他,心想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鬆手!黑影猶豫了一下,舉起磚頭就朝阿良腦袋砸下去,阿良頭上頓時鮮血直流。
“松不鬆手?”黑影低沉着問。
阿良出不了聲,硬是搖了搖脖子。接着,頭上又挨了一下,血順着臉龐滴到了地上。黑影又說:“鬆手吧,我不想殺人!”
阿良嘴裡發出唔唔的聲音,手反而更緊了。黑影又一次舉起磚頭,可這回磚頭卻在空中抖個不停,接着“撲通”一聲掉到地上。
“求求你,先別喊,行嗎?”黑影似乎帶着哭聲懇求起來。
阿良聽到這句話,突然吃了一驚:這不是古大叔的聲音么?這時,黑影把捂在他嘴上的手慢慢鬆開了,他抬頭一望,啊,真是古大叔!
他差點驚叫起來,古大叔急忙又捂住他的嘴,低聲求饒:“別喊別喊,求求你了,阿良!到我屋裡去……”
阿良點了點頭,古大叔抓着他的手,帶他回了自己的屋子。阿良滿頭是血,可他顧不上擦,獃獃地望着古大叔:“我真沒想到,原來是你……”
古大叔沒說話,拿出葯替他止了血,包紮好,這才“撲通”一下跪在阿良腳下:“阿良,我求你別說出去!”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阿良簡直不敢相信,古大叔竟然是個賊。
古大叔低下了頭:“所有的事都是我乾的,因為我需要錢啊!我下崗了,可兒子上大學要錢,我不好意思去借,只有用這個辦法。求求你別說出去,我、我不想讓兒子知道,他有一個做賊的父親!”
阿良說:“我不說出去,那我們不是背定這個黑鍋了嗎?”
“反正、反正你們……”古大叔囁囁地說不出話。
阿良看着他,心底不禁一涼:“你故意把房子租給我們住,原來就是想讓我們做替罪羊?”
古大叔沉默不語,臉上十分羞愧。阿良什麼都明白了,有他們這些民工在院子里,鄰居們怎麼也不會懷疑到他頭上去。他悲憤不已,一下站了起來。
古大叔見他要走,慌得抱住他的雙腿,眼淚“刷”地流了下來:“為了我兒子,你就幫我這一次吧!如果讓鄰居知道我是賊,我、我就沒臉再見兒子了……”
阿良看到他哀求的眼光,心不由得一軟:“好吧,為了你那個大學生兒子,這個罪我們幫你背下。我們明天就搬走,反正,我們是民工!”說著,眼裡也閃着淚光。
“我、我把房租還給你們……”
阿良已經走出門外,回頭輕輕說了句:“算了,留給你兒子吧!以後,別把房子租給農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