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甄頭退休后又託人謀了份差事,這差事說起來有點不雅,在大街上看廁所。還甭說,老甄頭覺得挺好的,他經常這樣想:這世上三百六十行,能跟收費這一行沾上邊兒,起碼也得說是個不錯的行當了!何況老甄頭看管的不是一般的廁所,是幢造價好幾十萬元的星級廁所!光顧一回一元錢,可不是三毛五毛解決問題的。當然嘍,那些到裡面如廁的,都是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再不就是當今時髦前衛的“新人類”。
可是這天中午,老甄頭開了一回眼界。他正坐在收費間隔着玻璃往大街上閑瞅着,忽然見一位看上去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朝這邊兒走了過來。老甄頭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見那中年人面色赤黃,頭髮亂得像一蓬蒿草,身上裹着的那件軍大衣臟不啦嘰,在太陽下泛着明晃晃的亮光。瞅這身打扮,不是打工仔就是個流浪漢!
老甄頭懶洋洋地收回眼光,雙手捧起桌上的茶杯吸溜了一口,還沒等他喝第二口,那中年人已徑直走進廁所里來了。老甄頭慌忙站起身,把玻璃門拉開一條縫,朝那中年人擺擺手,意思是:趕緊一邊兒去!也不看看什麼地方!
那中年人好像沒看見老甄頭的手勢,他來到老甄頭的對面站住腳,伸出抄在棉大衣袖子里的一隻手,“噹啷”,一枚五角硬幣和一張五角的毛票落在收款台上了!
老甄頭蹙蹙眉頭,瞪眼瞅瞅中年人的臉,又瞅瞅那張被攥成一團的毛票,禁不住搖頭笑了。心想,看你這一身,嘿,能顧住上面的嘴巴就不錯了!
那中年人也不看老甄頭的臉色,他趕緊轉身走進裡面去了,老甄頭想他大概實在是憋不住了。約莫大半個小時,那中年人才從裡面走了出來。
老甄頭心裡嘿嘿一笑:磨蹭這麼長時間,可別冤枉了這一元錢啊!唉,甭管咋說,這裡面也和星級賓館一樣豪華!一元錢能在星級賓館里待半個鐘頭嗎?恐怕連門也摸不着的!這麼一想,老甄頭就覺得這中年人花上一元還是值得的!
大概是讓老甄頭猜准了,沒隔兩天,那個中年人又來體驗星級廁所的滋味了!這天中午,那中年人又來了。老甄頭心裡開始犯嘀咕:按說這一元錢算不得什麼,可也要看放在什麼人身上,要是放自己身上恐怕還不捨得呢!這中年人!
又是半個鐘頭過去,等他從裡面走出來,老甄頭的好奇心憋不住了,他拉開玻璃窗,先乾咳了一聲,擠出一臉的笑容搭訕道:
“嘿嘿,這位老弟,您且慢走!”
中年人一愣怔,嘴裡“哦”一聲,疑惑地瞅着老甄頭:“俺剛才不是給了錢了嗎?”
“是啊是啊!您是給了錢啦!呵呵,敢問老弟在哪發財呀?”老甄頭笑着臉皮問他道。看來那中年人沒心思和老甄頭瞎嘮扯,他扭頭撂給老甄頭一句“打工的”就自顧走了。
老甄頭伸長了脖子,木獃獃半天才緩過神來,望着他背影心說:打工的?嘿嘿,有意思啊?不對!老甄頭轉念又一想,按說打工的最不講究屙屎拉尿的啊!哪旮旯里不能解決問題?能捨得來花一元錢嗎?嗨,這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也說不定這人腦子有毛病,再不就是傻瓜蛋什麼的!老甄頭越想越覺着有意思。
沒過去幾天,老甄頭心裡大吃一驚,那中年人又晃晃悠悠過來了!
中年人到廁所里又是好長時間沒出來!老甄頭眼睜睜瞅着那些進進出出的人,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子,他腦海里突然浮現出前幾天電視里看過的一些法制新聞。據說現在的犯罪分子非常狡猾,他們常常選擇公共廁所作為作案地點!比如在廁所里接頭、談判、交貨等等,甚至還在廁所里幹些殺人搶劫的勾當!這豪華廁所里進進出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莫不是……想起這些,老甄頭猛一激靈,方才覺得這中年人是有些可疑。根據他的舉止判斷,十有八九是在踩點接頭或者盯梢!
老甄頭脊樑溝不由得陣陣發緊,身上也跟着“嗖嗖”直冒冷汗。他趕緊站起身,彎腰從床下拉出工具“稀哩嘩啦”扒了一陣,從裡面翻出一把鎚頭來。老甄頭攥手裡掂量掂量,四下瞅瞅把鎚子放在了桌子角上,又用一個毛巾蓋在上面。
忐忑不安過了幾天,老甄頭心裡終於鬆了口氣,他搖搖頭嘲笑自己,那中年人也不一定是個壞人哩。
這天中午吃飯時,大街上行人稀少。老甄頭要了盒外賣,趴桌子上正低頭往嘴裡扒拉,冷不丁玻璃門被“啪啪”敲響了。他抬頭一看,嘴裡的米飯噴了出來:不知什麼時候那個中年人已經像個幽靈一樣站在玻璃門外了!
“老哥,我今天沒帶錢來,你看能方便方便嗎?”那中年人冷森森地對老甄頭說。
我的天哪!聽這口氣硬邦邦的,看來今天有點來頭!老甄頭瞟了一下桌子角趴着的毛巾,抹拉一下嘴趕緊點點頭:“行行行,那就進去吧!你老弟來這兒又不是一回了……”
老甄頭畢恭畢敬地站起身,那中年人連句感激的話也沒有,他冷冰冰地告訴老甄頭:“下回給你捎來!”
我的媽呀!這話聽着好熟悉!不是黑話是啥呢!你給我捎來什麼?捎來個人頭?老甄頭腦袋上的汗下來了。
那中年人進去十多分鐘后,老甄頭在外面坐不住了,眼睛老是往毛巾上面瞅,伸了幾次手他又把手縮了回來。最後一咬牙,他把鐵鎚塞進了袖筒里,又掂起拖把裝模作樣地往廁所裡面走。邊拖地,老甄頭的眼神一邊偷偷找那中年人。
果然不出老甄頭所料,他見那中年人既不大便也不小便,正坐在靠背椅里若有所思地抽着香煙!看樣子是在等待什麼人!
老甄頭悄悄退了出來。一抬頭見門外“吱”地停下來一輛黑色轎車,從裡面下來一位絡腮鬍子,身穿牛仔褲,頭戴鴨舌帽。那絡腮鬍子“砰”地一帶車門,大步流星地朝廁所里走來。老甄頭一看轎車牌號不是本地的,這絡腮鬍子也是個生面孔!他滿臉傲慢地把一枚一元硬幣“當”地扔過來,腳步不停地往裡走去。這位一定是中年人等了好多天來接頭的嘍!老甄頭心裡暗叫一聲“不好”。
時間一分分過去,兩人在裡面還沒有出來。老甄頭有點開始像熱鍋里的螞蟻了,他團團轉悠了幾圈,猛地抓起桌子上的電話。
過了幾分鐘,警察趕了過來,老甄頭朝警察使個眼色,其中的兩個便衣警察便抄着口袋進去了。老甄頭知道他們是在摸着口袋裡的傢伙!
不一會兒工夫,那個絡腮鬍子從裡面走出來了,他若無其事地從警察身邊過去,徑直往外面的轎車跟前走去。老甄頭的心快懸到嗓子眼了,他着急地望着警察。
這時,兩個便衣警察也從裡面出來了,老甄頭連忙湊上前去,剛要張嘴問那中年人到底是哪一路的?便衣警察一聳肩膀朝大家擺擺手:他已經了解清楚了,那中年人是附近一個建築工地上的民工。
建築工地上到處都可以大小便的呀!見老甄頭嘴巴咧得像張瓢,那便衣警察臉色一沉,用手指了指豪華的星級廁所,告訴大家:這星級廁所是那中年人所在的建築隊建的。前年造這廁所時,那中年人的四個手指頭讓攪拌機給攪掉了,和磚頭水泥一起摻在這幢星級廁所上了……
那個警察說完,再也沒看老甄頭一眼,他一直朝外面的警車上走去,其他警察一個個也跟在他的後面出去了。老甄頭木雕泥塑般站在那裡,半天也沒回過神來。
又是約摸大半個鐘頭,那中年人從裡面出來了。老甄頭猛地喊住他,從腰裡摸出一隻香煙遞過去。那中年人頓時露出惶惑不安的表情,他用一隻手接住剛要往身上摸火,老甄頭趕緊給他打着,中年人忙伸出另一隻手致謝。老甄頭看到那隻手光禿禿的,僅有一個大拇指,他把火機裝進衣兜里,拍了拍中年人的棉大衣:“老弟,往後想啥時來就啥時來吧!我這兒不收你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