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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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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府遊記

  作者:張梅琴

  一九九三年的酷暑,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張玲竟然去世了,她才30出頭,而她的女兒才一周歲多,怎麼不叫我痛惜萬分!她是如此美麗多才,鵝蛋臉,秀氣的眼睛,寫一手好鋼筆字,手風琴拉着很好,性格文靜,舉止高貴,是我的閨中知己,也是我最親愛的姐姐,她的去世,是我這生最大的損失!

  張玲死在上海的醫院,骨灰送到寧波,我連她最後一面也沒見到,所以我心裡一直放心不下。

  “她死後到底怎麼樣了?”我一直在想。

  在張玲去世后的一個月,一天夜裡,我睡在床上,有一個穿黑色海青的老婆婆來叫我,她問我:“你想不想去看看你的朋友張玲?”

  “當然想,就算下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我說。

  那穿黑色海青的老婆婆招手我叫我跟她走,她帶我穿過黑色的隧道,那黑色的隧道有點彎曲,方向有點斜向下的,能見度不高,比較昏暗,使我剛好能看清前面那個老婆婆。(註:我看過一篇關於在唐山地震中死後復活的人的新聞報道,有不少被救活的人說,在死後通過一段黑色的隧道,到了另一個地方,也有一些被救活的人說,死後見到白光,然後到了天上,非常快樂。所以黑色的隧道是人間到地府的結界,而白光是人間到天界的天梯。)

  這樣走了一段,我跟着老婆婆來到一個大殿,大殿很大,裡面有很多人,有點亂糟糟的,老婆婆對我說:“我去維持一下秩序。”說完就不見了。

  我看到有很多人排着長隊,朝着一扇門走去,隊伍里男女老少都有,但男性占多數,也有一些男孩子,他們到了那一扇門邁出去,門外的景觀有時是大路,有時是小路,每個人邁出門去的景色都是不同的,有的美好,有的荒涼。

  我看到一邊有一個很大的池塘,有一個老人在管理,有許多人往池塘里跳進來,但這些人跳進池塘后,有的變成鴨子,有的變成大白鵝,還有的變成魚,一群群鴨子、一群群大白鵝,還有成群成群的魚,把池塘擠得滿滿的,它們都急急忙忙地往前游去。

  我問管理池塘的老人:“它們游得這麼快乾什麼去呀?”

  老人說:“它們來不及地去還債!”

  這時我看到三個差人用手銬鐵鏈拉來一個婦女,因為她在人間作惡多端而折了陽壽,被押送到地府大堂進行審判。

  地府大堂並排坐着三個判官,面貌長得很像京劇的包公,方正的臉,黑色長須,神色嚴肅,身上的官袍也像京劇的官袍,中間一個是穿紅袍,一個是穿紫袍,一個是穿藍袍。

  那個婦女帶上來后,穿藍袍的判官拿出那個婦女的善惡錄,善惡錄是記在一張張黃紙上的,記錄善事的黃紙只有薄薄一疊,記錄惡事的黃紙卻有厚厚一幢。穿藍袍的判官把那婦女的善惡記錄分別放在天平的二個盤子上。

  中間穿紅袍的判官問身邊的二個判官:“根據她的善惡,應該罰做什麼?”

  穿紫袍的判官從身後拿出一本線裝古書,查閱一下說:“應該做豬。”

  我在一邊看着,覺得這三個判官之間的關係是平等的,三個判官作決定也是非常慎之又慎,用天平稱過善惡,又查過書。因此,所作的決定是非常公正的。

  這時,走出一個拿刀的差人,那把刀彎彎的,刀頭又尖又亮,在那婦女的頭頂中間輕輕一劃,把那婦女的頭皮沿頭頂中間朝二邊剝下來,人頭的皮剝下后,裡面出現的是一隻豬頭,同時,那婦女朝下倒在地上,一瞬間,她又從地上爬起來,但站起來的不是人,而是一隻肥胖的大母豬!

  我看得非常專註,真是比人間變戲法還好看。這時,那個穿黑色海青的老婆婆回來了,她對我說:“我忙完了,現在帶你去找你的朋友。”

  那個穿黑色海青的老婆婆問我:“你朋友是怎麼死的?”

  我說:“是被醫生打了過量的激素,導致腎衰竭而死的。”

  老婆婆說:“我帶你到冤死城去找找吧。”

  老婆婆帶我走出大殿,前面是一條很寬的大路,天色有點昏暗,就像人間夜暮將要合攏的時候。我跟着老婆婆沿着大路往前走了一會,見大路正前方是一個像貞節牌坊一樣的牌坊,牌坊上面寫着很大的三個字——冤死城。

  從冤死城的牌坊下面走進去,就是屈死鬼的世界了。天色越來越幽暗,我已經看不清前面的景物,只見一個個孤苦伶仃的鬼魅遊盪着,有的倚着牆壁,有的蹲在石下,有的徘徊在樹下,因為光線太暗,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一個穿着唐朝衣服的年輕女鬼的背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她的頭轉過來,她的神情很凄慘,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很美麗。

  我問她怎麼死的?她說是殉情而死。我問她,你的心上人在你死後怎麼辦?她說,第一年、第二年都來她墳墓上來哭,第三年就結婚了。我問她可後悔自殺?她沒有回答我。

  我一直在幽暗的鬼城尋找女友,不知不覺來到河邊,河對岸也有不少女鬼,我走上橋,那是一條彎曲的木橋,橋面很長,像迷宮一樣,我迷了路,迎面來了幾個女鬼,有一個女鬼的臉塗脂抹粉的,打扮得很漂亮,我向她問路,她卻伸出指甲來抓我,嚇得我轉身就跑,正在萬分焦急時,另一個很醜的黑女鬼對我說:“你朝這邊走,就到大路了。”

  我終於擺脫女鬼的追逐,來到大路,見天色比剛才亮多了。我鬆了一口氣,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女鬼也不可貌相;漂亮的女鬼要來害我,醜陋的女鬼卻來救我。我今後一定要改掉愛漂亮的習氣。”

  沿着大路走了一會,見路邊有一個建築物,是造了一半的房子,我攀登腳手架上了二樓,見二樓大房間里都是包得整整齊齊的嬰兒,一排排放在床上,大概有一百多個嬰兒。其中一個嬰兒一直睜大眼睛看着我,我正想彎腰抱他。從裡面小房間出來一個穿黑色海青的老婆婆,她對我說:“你的兒子在裡面。”

  我走進裡面的小房間,小房間內也有二、三十個嬰兒放在床上,我一眼看到兒子那雙大大的眼睛,就把兒子抱起來。(註:張玲去世時,我的兒子也一周歲多,我和張玲的生產日期只差了半個月。)

  我抱著兒子從裡間出來,大房間那個一直看我的嬰兒正在哭鬧,把包袱也蹬開了,我一看,是一個女嬰。

  我用另一隻手把那個女嬰抱起來,那女嬰立即就不哭了,還衝我笑,眼睛一直看着我,彷彿她要我一直這麼抱着她。我感到女嬰的那雙眼睛非常熟悉,分別是一雙成人的眼睛。為什麼嬰兒臉上長着一雙成人的眼睛?但我又一時想不起那雙眼睛究竟是誰的。

  最後,我十分遺憾地把女嬰重新放回到床上,對她歉意地說:“真對不起,我不能把你抱走,因為我一隻手要抱兒子,一隻手要攀着腳手架下樓,再無法分出手來抱你。”

  我抱著兒子艱難地從腳手架上爬下來,來到大路,天色雖然還不是很亮,但遠方的天空已經有一絲轉白。突然,我的身後發出巨響,後面有許多鬼兵敲鑼打鼓地追我。我嚇得跋腳就跑。

  我跑啊跑,跑到自己家的門前,門緊關着,但我卻像X射線一樣穿門而入,來到床前。

  我看到躺在床上的那張自己的臉,呆若木雞:“我剛才在外面做了那麼多事回來,為什麼我會躺在床上?”

  說時遲,那時快,我的魂魄迅速進入身軀。我睜開眼睛,想抬一下手,卻只是動了二根手指,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全身僵硬,過了好一會,我的身體慢慢有知覺了。

  我看了一下時間是凌晨三點,我的丈夫正熟睡着,我推醒他,告訴他:“如果剛才我的靈魂沒回來,你早上醒來時,旁邊睡着的是一具屍體了。”丈夫莫明其妙地看着我,不知我在說什麼,一轉身又睡著了。

  我卻睡不着。

  原來人真的有靈魂!

  原來靈魂離開肉體后,肉體被燒被砍是沒有任何知覺的!

  原來有痛、癢等肉體的感覺是因為有我的靈魂在!

  原來喜怒哀樂都是跟着我的靈魂走的!生前的愛好、習氣會隨着我的靈魂帶到另一個空間。

  我突然想起來:“那個女嬰為什麼長着一雙成人的眼睛?那不正是張玲的眼睛嗎?”我恍然大悟,原來張玲又要投胎了,還是做一個女人!

  我終於知道張玲死後的去向:原來她那麼快又要投人了!她為什麼一直要我抱着她?她是想來做我的女兒嗎?因為實行計劃生育,我不可能再生第二胎。不知道張玲最後投在什麼樣的家庭?她過得好不好?

  如果張玲一九九三年投胎做人,現在應該有18歲了吧。我還能再見到她嗎?

  2011年7月9-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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