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響了,頓時教室里響起椅子桌子的磕碰聲,同學們搶着衝出教室。教室門外正站着一個人,被蜂擁而出的學生推到了一旁。
門口終於空了,那人走進教室。斯特朗先生抬頭一看,微笑着把骷髏頭套進桌上的塑料袋。“請進,多納托先生,”他說,“我給你煮杯咖啡。我現在沒課。我煮的咖啡比咖啡廳那種渾湯好喝多了。有什麼事嗎?”
“事情太糟了,我一定得找個人談談。我不該碰上這種事的。我剛從校長辦公室來,格思里先生給了我一張停職30天的通知。下個月我不能在這兒或其他地方教書了。說不定永遠不能教書了。”
斯特朗先生的臉拉長了。多納托在這所高級中學雖只教了一年,但是一位優秀的化學教師,精通專業,工作勤奮,還很快學會了處理好和學生的關係。學生們不僅喜歡他,而且尊敬他,在斯特朗先生看來,學校放走他簡直是干蠢事。
“為什麼?”他問。
“都為了希拉·帕林傑,”多納托回答,“她是上我課的一個高二學生。她向學校報告說我……說她在我的教室里……這種事怎麼說得出口呢?”
“她告發你調戲她,是這個意思嗎?”
“是的。現在我被停職了,由校務委員會進行調查。”
斯特朗漫不經心地擺弄了一會兒桌上一根玻璃棒,最後問道:“你這樣做了嗎?”
多納托突然轉過身來,臉上露出受到傷害和氣憤的神色。“當然沒有,”他大聲說,“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如果這件事最後證實了,我想他們可以這麼做。你先別激動。再告訴我一件事,有沒有什麼原因使希拉要給你製造麻煩?”
多納托先生搖搖頭。“我想不出。她上自修課時挺討厭,老是問一些傻乎乎的問題,在我的桌子邊轉悠,但也沒有惹過真正的麻煩。”
“好吧,多納托,別急於離開學校。我晚些時候可能還要跟你談談。現在我想去聽聽校長說些什麼。”
斯特朗先生下樓住校長室走去。在辦公室外間經過失物招領箱時,他看到待領的失物上有一本化學課本。他沒有敲門就進了寫着校長名字的門,然後直挺挺地坐在校長那張大辦公桌前的椅子里。
校長激動地舉起一隻手,然後讓它慢慢落到桌子上。“真見鬼!”他說著愁眉苦臉地看着面前的自然科學教師。“他們真叫我為難。你要知道,我毫無辦法得到證據。多納托先生和希拉說的完全相反。在一千個家長裡面,你找不到一個家長會認為自己的孩子在這種事情上說謊。”校長可憐兮兮地看着斯特朗先生,這位自然科學教師多年來第一次從內心替校長感到難過。
辦公室里寂靜無聲。最後,斯特朗在校長辦公桌上打了一拳。
“可你又有什麼辦法呢,斯特朗先生?”校長神色憂慮地問。
“你一個字也不必說,”斯特朗先生回答。“假如那個姑娘如我想的是在說謊,我很快能從她跟我的談話中找出證據來。”
幾分鐘后希拉走進辦公室。她穿一件樸素的棉布連衣裙,臉上那副凄慘的表情演《茶花女》很不錯。她母親跟在她後面,一臉自憐的神色。
介紹過後,斯特朗轉向姑娘,開口說道:“希拉,據校長先生說,你對多納托先生提出了相當嚴厲的指控。我想你是否能對我說說此事。”
“希拉已經把情況都對他說了,”帕林傑太太插話說,一面用大拇指朝校長指了指。“昨天晚上,我也打電話把這事對蘭德霍夫先生說了,他是我的好朋友。我看沒有必要再重複一遍,搞得孩子心煩意亂。我只想知道你們打算對——對那個老師採取什麼措施。”
“不,媽媽,”希拉說,“我說,我願意盡一切可能配合他們。我感到這是我對同學、對學校應盡的義務。”
斯特朗好容易才忍住沒有叫出來:“真可以得奧斯卡表演獎!”
“你想知道什麼?”希拉問。
“用你自己的話告訴我們發生的事,希拉,”斯特朗語氣和藹地說,“從頭說起。”
“好吧,”希拉開始說,聲音變得低而親熱。“事情發生在昨天下午4點差5分的時候。差不多已經放學一小時,各個教室都沒有人了。我的英語作業中有幾個問題,學校里我只找到一位多納托先生,我就到他的教室去了。他在那裡——就一個人。”
“那麼說,沒人看見你走進他的教室?”斯特朗問。
“是的,”希拉回答說,“我進去后多納托先生讓我坐下。他走到窗前放下帘子。當時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等着的時候,看到多納托先生桌上有一疊試卷,他批改了大約一半,最上面那份寫着80分。桌上還有本化學課本,翻在第73頁上。”
斯特朗的眼睛睜大了。這姑娘對他們見面時的細節似乎記得一點不漏。“你有沒有注意多納托先生的領帶是什麼顏色的?”他譏諷地問道。
“哦,注意了,是藍的,上面有一個個小紅方塊。每個方塊中間有個白圓點。我覺得這領帶和他的灰色西裝很相配。”
斯特朗連自己今天戴的領帶是什麼顏色都不知道。他低下頭看看,是棕色的,上面有綠色斑點。
“多納托先生拿着一本書走到我的桌前,”希拉繼續說,“接着他說……他說……”
“他說什麼?”斯特朗溫和地問道。
“他對我說,他覺得我是那麼……那麼可愛……和我單獨在一起他覺得很有意思。然後他開始摸我。他……他……啊!”她把臉埋在兩隻手裡。
校長很響地清了清嗓子。“你當時是怎麼做的,希拉?”
“我不知該怎麼做,校長先生。我記得我站起來往門口退去,然後奔逃出去。”
“關於那個實驗,你記得什麼嗎?”斯特朗問道。
“嗯,他的桌上有個鐵架子,下面是盞煤氣燈……”
“本森燈?”
“對,我想是的。架子上有個像瓶子那樣的大玻璃球,幾根管子和……哎呀,我講不清,但我可以畫出來。”
“太好了。”斯特朗說著,從校長辦公桌上拿過鉛筆和紙給她。姑娘幾分鐘就把畫好的東西遞給斯特朗先生。
希拉對化學一無所知,但她是個出色的畫家。紙上畫的是一盞本森燈,上面有個環形架子,架子上是個大燒瓶,塞着橡皮塞。一根玻璃試管和一個漏鬥打瓶塞上的窟窿里穿過。燒瓶的一旁有兩個瓶子,瓶子上貼着標籤,因為瓶子畫得太小,標籤上的字只好省去了。這張速寫畫得那麼真實,希拉肯定見過這個實驗。校長憂慮地看着斯特朗。
“希拉,”斯特朗說,“這兩個瓶子里裝的是什麼?”
希拉飛快的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斯特朗把紙轉給校長和柏林傑太太看,上面寫着兩個化學符號:HCL和FeS。
“HCL是鹽酸,”斯特朗解釋說,“FeS是硫化亞鐵。”
“她也沒有不對,”柏林傑太太說。“她告訴過你了,她不修化學。”
“是的,她不修化學,”斯特朗同意地說。“那麼,希拉,多納托先生怎麼處理這兩樣東西的?”
“他在那個大瓶子里把它們混合起來。”
“那叫燒瓶,希拉。接着發生了什麼——我是指實驗?”
“多納托先生把它放在火上。但別的我就說不得了。因為此時他就開始對我……”
“我明白了,”斯特朗說,“你說的對我很有幫助,希拉。我想我們對於真正發生的事已經很清楚。不過希望你今天晚上到學校來一次——當然,和你母親一起來——只是來了解一下幾個還沒有解決的問題。8點鐘怎麼樣?”
母女面面相覷,聳聳肩。“8點鐘,可以,”帕林傑太太最後說,“只要把多納托先生開除出學校就行。怎麼會讓這樣的人來教我們的孩子!”
“我向你保證,帕林傑太太,全部事實真相今天晚上揭曉。你還提到過校務委員蘭德霍夫先生,請你同他一起來好嗎?我們在多納托先生的教室里見。”
“只要有助於開除那個……那個惡棍,我會讓蘭德霍夫先生來的。”帕林傑太太回答。她站起身來,親昵地拍拍女兒的腦袋。
“那好,晚上見。”斯特朗微笑着說,扶住辦公室門讓它開着。
晚上他們聚集在多納托先生的實驗教室里。多納托坐在後面一個角落裡,鄙視地看着希拉和她母親。她倆盡量遠離這個被告坐着。
準備工作完畢后,斯特朗敲敲桌子讓大家安靜。教室里靜了下來。“我相信你們大家互相都認識,”他說,“我就不介紹了。”
“這種做法太不正規,斯特朗先生,”他說,“我得先說明,我是應帕林傑太太的要求來這兒的。自然,我對搞清這一事情的真相感興趣,所以我來這兒看看……儘管這次會議不合規定,但我覺得事實需要這麼做。不過我願意說明一下,召開這次會議完全是我的主意,校長先生與此無關。”
緊張的校長鬆了口氣。
“今天,”斯特朗說,“多納托先生受到指控,指控他昨天對希拉小姐有非禮行為。但我有確鑿證據認為希拉小姐說了謊。”
“可我女兒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干呢?”帕林傑太太忍不住站起來生氣地大聲質問。
“就為了‘證明’她在這間實驗室里呆了有半小時,而不是如多納托先生說的5分鐘。”
蘭德霍夫仔細對照課本上的那幅照片和希拉畫的圖。“可能是這樣,斯特朗先生,”他說,“但還很難下結論。有可能只是巧合。”
“不錯,”斯特朗說,“讓我們進行下去。課本照片上一瓶是鹽酸——注意HCL標籤——另一瓶是硫化亞鐵,化學符號是FeS。”
“我女兒今天上午對你說了這些,”帕林傑太太叫了起來,“你怎麼知道她沒有看到多納托先生在這兒做這個實驗呢?”
斯特朗說:“我正是要按照她確實在這兒而不是在課本上看到的情況做下去。為了弄清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想按希拉說的重演一遍——包括這個實驗。”
“不!”希拉叫道。“我不願讓那人……”
“我來裝作多納托先生,”斯特朗溫和地說。“你不必怕我。現在根據課本上敘述的實驗步驟,我們先倒進一些硫化亞鐵……再倒進鹽酸……最後把燒瓶放到架子上燒。”他點起本森燈。“我再拉下帘子。你說過帘子是拉下的,對不,希拉?”
“是的。”
前面講台上的燒瓶里輕輕地泛着氣泡。校長皺皺鼻子,偷偷地瞥了一眼蘭德霍夫。
“現在,希拉,”帘子拉下后,斯特朗微笑着說,“假定我是多納托先生,下一步怎麼樣?”他注意到多納托在暗暗發笑,而帕林傑太太已經從包里拿出一條灑過香水的手絹捂住鼻子。
“嗯……”希拉開始在座位上不安地扭來扭去。她的眼睛盯着前面泛着氣泡的燒瓶。“嗯,多納托先生走到我的桌子前……”
“像這樣?”斯特朗慢慢走到希拉面前。
坐在教室後面的那幾位開始大聲咳嗽。蘭德霍夫用一本小書扇着面前的空氣。
“是的,”希拉回答,“然後他用手撫摸我的頭髮。”
燒瓶里的化學物質這時沸騰得更厲害了。
“後來怎樣?”
“他低下頭把臉貼在我頭髮上。他說我的頭髮聞起來像……像……”
“臭雞蛋!”有人喊道。
“什麼?”斯特朗輕聲問道,“恐怕你不舒服吧,蘭德霍夫先生?”
“也許是。但是這孩子如果想讓我相信有人在一間充滿這種氣味的房間里和她親熱,她一定是瘋了!這完全是臭雞蛋的味道!斯特朗先生,我願意同意多納托先生完全無罪。讓我在窒息前趕快離開這兒吧。不過,那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硫化氫,”斯特朗說。“鹽酸和硫化亞鐵混合在一起加熱就產生這種氣體。你已經聞到過了,這種氣體的特徵就是具有臭雞蛋的味道。這種臭味足以驅散一切想親熱的念頭。”
“現在怎麼辦?”校長問蘭德霍夫。
“這得取決於你,蘭德霍夫先生,”斯特朗說。“作為校務委員,你不僅要對本地區的孩子們,而且要對教他們的老師負責。面對毫無依據的控告時,你相信誰呢——是學生還是老師?”
蘭德霍夫的目光在斯特朗先生和多納托先生臉上來回看。他無法回答斯特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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