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城川陝總督衙門外,當街的青石板上跪着一個一身縞素,頭上插着草標的女子。這女子年輕漂亮,相貌清秀脫俗,自然引得不少人圍觀。她梨花帶雨,雙眼紅腫,身邊的爛草席上躺着一具枯瘦的屍體,女子是要賣身葬父。時下世道荒亂,像她這種家破人亡,賣身為奴的人太多了,誰又幫得過來呢?大家也只能嘆嘆氣,搖搖頭,無能為力。不過,那女子身邊圍着幾個不三不四的男人,他們在小聲商議,要湊錢把她買下來,再賣到青樓賺筆錢花。那女子一聽這話,臉色更加慘白,顫抖着說:“不!我不去青樓!”幾個混混男人哪容得她分說 扯了她要走,那女子嚇得失聲驚叫。
“住手!”就在這時,街上傳來一聲斷喝,一頂八抬大轎飛奔而來,轎簾掀開,一個氣宇軒昂的官員走下來,此人正是川陝總督時文軒。幾個混混男人落荒而逃。一直低頭垂淚的女子,雙眼中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時文軒看了一眼那女子,便心知肚明,吩咐跟隨管家:“把這個姑娘的家人葬了,再到賬房拿二十兩銀子給她,讓她回家吧。”說罷,轉身欲回府。那女子趕緊“咚”地一聲一個頭磕下去,泣道:“老爺,小女子已無家可歸,老爺可憐可憐,發發善心收留下小女子吧。”時文軒略一遲疑,嘆口氣對管家說:“就讓她去陪夫人吧。”轉身進府坐在書房裡發獃。
這時正是大清乾隆十二年(公元1747年),金川苗人頭目莎羅奔反叛了幾年,朝廷屢剿不克,乾隆皇帝發動第三次“金川戰役”平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乾隆皇帝命時文軒將存放於陝西藩庫的五十萬兩黃金押往四川前線,作將士們軍餉調用。時文軒不敢怠慢,前段時間,托鏢局將五萬兩黃金押往四川前線。不料,莎羅奔也不是等閑之輩,把平時網羅的反叛清廷的江湖豪客和部落里的武林高手招集起來,組成一支襲擾隊,深入清軍後方,刺探軍情,襲擾清軍後方補給。那次運送的五萬兩黃金盡被莎羅奔劫走,鏢局的鏢頭無奈之下,拔刀自殺身亡,西安城裡各家鏢局誰也不敢接這要命的差使了。
為此,總督時文軒受到乾隆皇帝的嚴旨斥責,並降三級留任。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把剩下的黃金送到四川前線,若是再有閃失,不必說乾隆皇帝,就是在前線督師的大學士傅桓傅中堂,也敢請王命牌斬了他。西安城裡的鏢局不敢接這單生意,他轄內的各鎮綠營兵丁都調到前線,黃金運送不走,時文軒本就焦心,最近又接眼線密報,莎羅奔襲擾隊的首領,正是五年前在山東起事後被朝廷鎮壓的“正陽教”漏網的女首領“雲龍侍女”蘇雲萍。蘇雲萍武功精絕,一柄“修羅刀”神出鬼沒,無人能敵。眼線密告時文軒:“雲龍侍女”蘇雲萍已潛入西安城,準備伺機而動。於是,堂堂封疆大吏失魂落魄,憂心如焚。
這天深夜,時文軒悄悄進了書房,還吩咐家人,沒有吩咐誰也不準進書房打攪。可就在這時,時文軒書房的房頂上,輕身躍上一個身影。只見那人輕輕揭開幾個瓦片,書房裡的燈光照射在那人臉上,那人竟是時文軒剛剛收留的落難女子!時文軒做夢都沒想到,他收留的女子就是“雲龍侍女”蘇雲萍。五年前“正陽教”起事兵敗,蘇雲萍殺出重圍流竄到金川苗疆,時時刻刻想着為死去的教眾復仇。莎羅奔反,蘇雲萍有了機會,主動向莎羅奔請求,領着一班人潛入清軍後方襲擾。前次鏢局押送的五萬兩黃金,就是她親自劫走的。她料定總督時文軒還要向前線輸送黃金,就設計潛入總督府,監視着時文軒的一舉一動,要把時文軒輸送前線的黃金全部劫奪下來,讓清軍無糧無餉,不戰自亂。
蘇雲萍一眼不眨地盯着書房,看到時文軒正焦急地在書房裡踱來踱去,似乎在等着什麼人。果然,天近五更,書房的門開了,時文軒的貼身侍衛雷驚天領着一個中年壯漢閃身走了進來。中年壯漢一見時文軒,叫了一聲:“大人!”便躬身叩了下去。
時文軒連忙一把扶起,問道:“李鏢頭,準備好了嗎?”
中年壯漢是西安城“威遠鏢局”的總鏢頭李天成。他躬身答道:“回大人,小人已經準備好了,只等大人調遣。”
時文軒點點頭,三人出了書房走出總督府,一路疾行來到城門前一處大宅院里。宅院里首尾相連立着十幾匹高頭大馬,馬背上馱着兩包貨物,每匹馬前都立着一個精壯大漢。五更時城門開啟,時文軒手一揮,這隊馬隊出了城門,消失在暗夜裡。
這一切,都被一路潛行跟蹤而至的“雲龍待女”蘇雲萍看得一清二楚。蘇雲萍已看明白,時文軒讓鏢局扮成馬幫,向四川軍中輸送黃金。她冷笑一聲,身子一擰消失在暗影之中……
轉眼間,時間過了半個月。時文軒正焦急地等着雷驚天和李天成的消息。突然,雷驚天一身血污闖進府,一頭撲倒在時文軒面前,氣急敗壞地說:“大人,黃金……黃金又被蘇去萍襲擾隊劫了。”
時文軒如五雷轟頂,眼一黑栽倒在地。時文軒被家人救醒,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吃不喝在書房裡呆坐了三天。蘇雲萍掩飾住內心的竊喜,假意小心伺候,時刻監視着時文軒的一舉一動。
第四天,時文軒出了書房,拿出一封剛剛寫好的信交給雷驚天。雷驚天掃了一眼,大驚失色。“大人,這……”時文軒的信是寫給在前線督師的大學士傅桓的。他告訴傅中堂,他實在無能為力把黃金輸送到前線,與其讓莎羅奔把黃金劫去,倒不如不送了,前線的軍餉讓傅中堂另想辦法。時文軒自知難逃一死,放下手上的一切政務,坐等待斃。時家陷入凄風苦雨之中。
轉眼又過了一二十天。傅桓的親兵家將拿着乾隆賜的尚方寶劍來到總督府,不過,他們不是來娶時文軒的人頭,傅桓震怒之下,命親兵家將將時文軒一家押住四川前線,給前線將士作奴僕。
時文軒一家被押解上路那天,整個西安城都震動了。時文軒一家二十餘口,一人一輛囚車。雷驚天已成為傅桓的親兵,翻臉不認舊主,拿大號枷鎖把時文軒一家老小二十幾口鎖拿起來,押在囚車上趕路。蘇雲萍心裡疑惑,順從地被鎖拿着跟隨時文軒一起上路。
時文軒一家眼看就要押往軍中,哪知囚車剛走到一座山前,隨着一聲銅鑼響,林中躥出百十號人馬圍住囚車。這些人個個彪悍精壯,領頭的是個虯髯大漢,自稱叫“雁達留毛”田開山,在此佔山為王,過路的人無論是誰都得留下買路錢,方能通過,否則來一個殺一個。
雷驚天一夥親兵家將一聽這話,立即怒目圓睜,抄起傢伙同山匪斗在一起。田開山一伙人多勢眾,縱使雷驚天一夥親兵家將武藝高強,也漸漸不支。田開山殺到囚車前,突然扔掉手中的大刀,一把抓住囚籠,衝著時文軒大叫“恩公”,一把鼻涕一把淚說:“恩公還記不記得?當年我一家餓倒在路邊,多虧恩公給了我五兩銀子,才救得小人一家老小性命。”
突然變故,時文軒驚得一愣一愣的。田開山吆喝手下停止打鬥,他得知時文軒身為總督,因調濟軍餉不力,才被押往四川前線給征戰將士為仆為奴,他也無能為力,連忙吩咐手下去山寨搬來酒食,要為恩人接風洗塵,略表心意。不大會兒工夫,酒宴在山前擺下。兩撥人馬稱上道第推杯換盞喝起來。時文軒怎麼也想不起來那回事,看他誠心誠意,而且馬上就要到軍中,十幾天路途疲勞,也想喝兩杯。哪知幾杯酒下肚,時文軒就醉得不省人事。
時文軒酒醒時,已是晚上,月亮高高的掛在天上,月光透過樹梢的枝叉斑斑點點地灑在地上。再看看囚車上的家人和傅中堂的親兵親將,還在呼呼大睡,田開山和他的百十個手下卻不見了,大家的包裹被翻得七零八落。時文軒叫醒眾人,一清查,什麼東西也沒少。雷驚天和那些親兵家將揭開一壇酒,倒出一杯,發現這酒混濁不堪,才知道酒里有蒙汗藥。雷驚天很氣惱,提了刀要去追趕田開山一夥。時文軒叫住以前的舊侍衛,嘆口氣說:“這定是‘雲龍侍女’蘇雲萍的手下,怕我這個沒落總督行囊中夾帶有黃金輸送前線,故意接近搜查的。”雷驚天瞪瞪眼打住,招呼大家押着時文軒一家老小連夜趕路。
時文軒所言不錯,這一切都是蘇雲萍暗中安排的,她怕囚車上夾帶有黃金,讓手下搜查一番。她沒跟手下走,是想到清軍大帳趁機刺殺傅桓,讓清軍群龍無首。
第二天中午,囚車趕到傅桓的中軍大帳前。大學士傅桓率眾將正在路口列隊等候。只見雷驚天手起刀落劈裂木囚籠,時文軒跳下囚車,雷驚天連忙打開枷鎖,把枷鎖呈給傅桓,傅桓手扶枷鎖哈哈大笑,道:“時大人,本帥感謝你和你的家人不畏艱險,把軍資輸送到軍中。”說罷,深施一禮,兩人緊緊擁在一起。
囚車上的蘇雲萍目瞪口呆!時文軒一家人的枷鎖竟是黃金製做的!這時,時文軒朗聲笑着走到她跟前,道:“‘雲龍侍女’蘇雲萍本官感謝你一路照拂。”
蘇雲萍氣結:“你……你們是在偷天換日!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時文軒又是一笑:“川陝總督府防衛是如此嚴密,密室商議的事竟讓人瞭若指掌,本官不得不懷疑你這個賣身投靠的落難女子了。”
蘇雲萍長嘆一聲,手一抖掙裂木枷,伸手掏出一柄短劍向脖子上抹去。一個堂堂的封疆大吏竟然帶着家人以身涉險往前線輸送軍資,她心裡明白,莎羅奔的敗日也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