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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媳婦的山字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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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北方大旱,不斷有難民逃到劉家莊。莊裡的小夥子劉大春在村口救起一個餓昏的姑娘,扶到家裡喂下一碗湯麵,姑娘才慢慢有了精神。

  據故娘講,她叫香玉,父母雙亡,只剩她一個人到處流浪。劉大春家現在是一家三口,上有老娘,再上還有七十歲的奶奶,見她說得可憐,便把她留在家裡。

  香玉洗去臉上污泥,竟是花容月貌,漂亮異常。沒過多久,香玉和大春就整天出雙入對,形影不離。這時大春的奶奶說話了:“我看香玉是個好姑娘,挑個日子和大春把喜事辦了吧。”

  大春娘卻另有想法,她想香玉是無根無底的外鄉人,大春是老實巴交的莊稼漢,娶個大美女怕不是好事。便整天都盯着香玉,發現香玉性格文靜,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時就是和大春奶奶聊聊天,這才答應下來。

  眼看本月就是婚期,大春娘正在街上採買物品,村裡來了個走鄉串戶的木匠。這木匠也奇怪,明明有活他不幹,卻在村裡到處轉,這一轉就轉到大春家牆下了。大春娘悄悄跟過去,只見木匠打量了下高牆,像是自言自語說道:“好寺院。”

  裡面傳出女聲:“有住持。”大春娘嚇了一跳,這是香玉的聲音。

  木匠和香玉的對話還在繼續:

  “一片好水。”

  “有水無魚。”

  “這裡鯉魚多。”

  “全是黑魚,咬手哩。”

  “好刁的媳婦。”

  “婆婆歪!”

  木匠聽完冷冷一笑,掉頭走了。大春娘卻大為驚疑,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麼,看樣子香玉和這木匠早就認識。據說放白鴿的,就是故意把女人嫁到殷實人家,找到財物隱藏處后,就裡應外合偷個精光。香玉會不會就是這樣的人呢?

  當天晚上,大春娘見香玉進了房睡覺,便找來一把大鎖,把房門反鎖了,再搬來兩把藤椅,叫來大春兩個人朝門口一坐。大春看着有些摸不着頭腦,大春娘就把白天的事說了,末了說:“我看她怎麼出咱劉家的門!”

  三更時候,牆上嘩啦一聲響,卻是四名背單刀漢子躍上牆頭。當頭一個朗聲吟道:“訪山要訪常勝山,常勝山上豪傑多,天下名山七十二,膽識義氣沖雲霄。”

  看這陣勢,是暗偷不成要明搶啊,他嘴裡在說什麼?娘兒倆莫名其妙。這時領頭的大漢見無人接話,便提刀沖大春去了:“既然道上的朋友不賞臉,那我就下傢伙了。”眼看鋼刀就要落下。就聽香玉在屋裡也是朗吟一聲:“天下行行是一家,家在月亮山上掛,五湖四海會賓朋,一身戲法走天下。”

  說來也怪,這詩不像詩的四句一出口,拿刀大漢忽然恭敬起來,抱拳說:“原來是月亮山的人,常勝山有禮了。不過瓢把子有令,手底下還是要見個真章。”

  話音剛落,只見房間窗戶霍地洞開,香玉手提一條九節鞭躍了出來。四條大漢往上一圍,四柄單刀如雪花般就招呼上了。香玉凜然不懼,一條九節鞭如銀龍出水,不大工夫把四把刀都打落在地。大漢們呼喝一聲:“我們瓢把子明天再來拜訪!”躍上牆頭不見了。

  大漢們一走,大春娘都要癱地上了,這都是些什麼人哪。香玉撲通跪倒,說明自己的真實來歷。她家本是江湖上耍把式賣藝的,去年不小心得罪了江湖人物,父母都被殺了,只有她逃了出來。看樣子,今天這些人就是仇家派來的。至於那番對話,香玉講這叫“山字經”,也就是江湖黑話。水啊鯉魚啊,是指財物,香玉的對話,是告訴對方這錢不好拿,裡面有高手呢。後來的七言四句,是江湖上自報家門的切口,常勝山,是指山賊,月亮山,是指打把式賣藝的。所謂天下七十二行,行行是一家,大家見面用山字經一侃,原來竟是親枝近派,往往能化干戈為玉帛。可是聽方才大漢的口氣,明天瓢把子,也就是他們首領要來,恐怕又是一場廝殺。

  大春娘聽完這個後悔,原來就覺着香玉不像良家婦女,果然惹來一場塌天大禍。想到這裡她疾言厲色地說:“你快給我走吧,我們劉家跟你沒關係。”香玉還沒說什麼呢,一旁的大春急了,這些天他早已情根深種,哪肯讓香玉走:“娘啊,她是咱劉家未過門的媳婦,有什麼事都由我擔著。”香玉聽着心裡也是發熱,不過還是勸了大春一番,又輕聲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這才走了。

  第二天,山賊瓢把子,一條黑大漢來到了劉家門外。門開處,只見劉家三人坐在小院里槐樹下。大春娘當先說了話:“你們是找香玉吧,她已經走了。”瓢把子聽罷笑起來:“什麼香金香玉,咱家奉綠林道總瓢把子之命,特請你們劉家三口上山一敘。”大春娘這個後悔,原來山賊跟自己有仇啊,看來是冤枉香玉了。

  瓢把子見這些人不動窩,便讓人綁上山去。就聽大春咳嗽一聲,吟道:“家住苗山五毒疆,風吹血雨架金梁,不論何山何處海,驅山趕海我為強。”

  四句一吟完,瓢把子嚇得手都發軟了。這是苗疆五毒教的“山字經”啊,據說五毒教擅使五毒,這樣的人物誰也不敢惹,想到這裡他掉頭就走。他這一掉頭,大春一家這個樂,其實這都是香玉由一位五毒教高人教的,臨走時又教大春背會,好嚇唬他們。可是萬沒料到,大春一高興樂出聲來了:“哈哈。”

  這一笑不要緊,瓢把子聽出破綻來了,這哪像高手所為。當下霍地回身,刀鋒般的眼光盯住了大春:“兄弟孤陋寡聞,想見識下貴教的‘風吹血雨架金梁’!”

  大春見事已至此,乾脆豁出去了,他想既然是風吹血雨,看來得見血才行。想到這裡摸出一把防身的匕首來,在左臂上一劃,霎時一股熱血冒出來。想不到瓢把子哈哈大笑:“看你的手法根本不懂武功,冒充什麼五毒教!”一揮手,手下就要蜂擁而上。

  就在這時,院牆外面傳來“呱呱”的聲音,竟是大隊青蛙蟾蜍跳躍而來,直往眾山賊身上撞。有見多識廣的山賊已叫起來:“這是五毒教的化血驅蛙大法啊。”哪裡還敢停留,一窩蜂的逃出了劉家莊。臨走時,瓢把子留了狠話:“綠林道總瓢把子晚上還要再來,看你如何應付!”

  山賊散盡,一個人踉踉蹌蹌走進來。大春一把抱住,正是香玉,但是臉色蒼白如紙,左腕還有血痕。原來香玉根本沒走,還在暗中保護着劉家。其實化血驅蛙大法是她暗中使的,但是剛學不久,所以耗費了大量元氣。只聽她喃喃說著:“綠林道總瓢把子,據說驅使五毒出神入化,我們惹上這樣的人物,只怕逃也逃不掉。”

  忽然,大春奶奶癟着沒牙的嘴說話了:“我們劉家的人歷代都有骨氣,為什麼要逃?何況有這樣的好媳婦,就跟他斗個你死我活!”

  話沒說幾句,天就黑了。大春娘和奶奶坐在各自房裡,從窗戶里往外看,香玉和大春手握着手,立在月光下。山風徐來,紗月照影,兩個人相視一笑,就像共同度過了千百年。

  外面人聲嘈雜起來,時不時有響箭的聲音破空,看來總瓢把子到了。香玉擎刀在手,就要破腕使那化血驅蛙大法。大春慌忙奪過,在自己腕上劃了一刀:“我的血多,還是我來。”香玉當下沾血作法,很快,四面八方的青蛙蟾蜍齊擁而至,把小院圈在裡面。

  就聽院外一聲長笑:“區區青蛙,能奈我何!”伴着裊裊笛音,牆外爬進大群的蛇來。青蛙蟾蜍見了蛇哪裡還有命在,很快就被吃完了。蛇群還不停步,又朝香玉大春這邊爬過來。別看香玉面對刀鋒毫無懼色,卻就是怕蛇,驚叫一聲躲在大春懷裡瑟瑟發抖。反倒是大春怒目金剛一般,使着短刀四處亂掃,可是哪裡攔得住。忽然,寂靜的小院起了風,風裡夾雜着硫磺的氣息,蛇群頓時後退如潮,眨眼不見了。

  外面的人自言自語地道:“這是五毒教的驅蛇葯啊。”忽地吟道:“拜山拜到苗家山,苗家山上毒氣足,苗家行二稱家長,不知元良屬哪山?”他這是自報門戶,我是苗家五毒教教主苗老二,問對方何人。就聽大春奶奶房裡發出蒼老的聲音:“拜山拜到苗家山,苗家山上毒氣足,苗家有女常在外,姐弟相見不相識。”

  話音未落,外面就躍進個老頭來,和房裡出來的大春奶奶四目相對。這是姐弟相逢啊,幾十年前,大春奶奶愛上了農夫大春爺爺,五毒教舉教反對,結果她竟逃出五毒教,和丈夫隱居在此。不用說,教香玉五毒教的山字經,還有化血驅蛙大法的都是她了。

  其實山賊尋劉家的麻煩,就是苗老二想找到姐姐敘敘親情。幾十年煙雲過眼,以前的恩怨早就揭過。問題在於不敢確定大春奶奶就是苗老二的大姐,山賊瓢把子又是個愣頭青,才演了這麼一出。

  大春和香玉正高興呢,大春媽卻對香玉說:“你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沒必要跟個莊稼漢過一輩子,不般配啊。”這話把兩人都說愣了,尤其是香玉,都快哭出來了。

  關鍵時刻,大春奶奶站了出來:“你們還是聽聽我的故事吧,我就是個江湖人,可是日子一久,便厭倦了打打殺殺,只想跟所愛的人過個平安日子。其實不論是出自什麼山,有什麼身份的人,只要有真愛,便沒有不般配一說。你還記得香玉餓昏在地嗎?憑她的本事還能搶不到碗飯吃?可她寧可餓死!這樣的好姑娘愛上大春,做婆婆的還有什麼不放心?”

  一席話,說得大春娘羞愧滿臉。